忘言走上前,不等那妇人拒绝,握住她的手,俯耳低语数句,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妇人双眼发直、眼底有光,上唇微启,吸吸有声,仿佛忘言说的话烫着她了。一下子又把眼光投到我脸上来,那眼光像舌头,一把卷到我脸上来,吓得我晃身闪躲。
待忘言说完,妇人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在认真数着头顶树杈上的鸟窝里有几只鸟——数清楚了,她咬一下嘴唇,不知是相信了忘言,还是相信了自己,转身拉扯着她的儿子走了。
“地在下陷!”风间突然一声惊叫。
我低头一看,果真!脚下地面不知何时变得柔软泥泞,承不住我的重量,我正不可遏制地朝地下陷进去!
耳朵已听到惊叫连连,放眼四望,人们已经乱作一团,相互扶持、拉扯、蹦跳、叫嚷,在粉蓝色的晨曦中,像一锅烧滚的水,咕咕嘟嘟冒着新鲜的水泡,此起彼伏。
“小心啊——”画海和哥哥从树丛里狂奔出来,画海比哥哥跑得还快,一脸的惊恐——她曾经差点被湿地沼泽吞噬,眨眼就奔到了我们身边,脚不敢再往前半步,只是拼了命地将手臂伸长,朝我们递过来。
“好多仙女!”寄城将我一扯,朝水面上扬了扬脸。
哗!不知何时,水面上浮了一层仙女!一个个仰着脸、露着肩膀,所有人的眼睛只望着一个方向——小葵!我注意到所有的仙女都剪掉了头发、鬓边的花朵也不知所踪,看上去是一群面貌俊秀、神情惊惶的小男生,如同一枚枚剥去了豆荚的新鲜豆粒儿。
“小葵——快跑——”众仙女齐声低唤。
“你们都来了!”小葵脸上一阵惊喜,继而转喜为哀,轻声道:“你们没事儿就好……那水草的咒语解除了,以后都不用再被他胁迫了……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别管我,赶紧走!这些人类食言了,他们……他们要抽干咱们的家!你们快跑啊……你们头发怎么了?头发上哪儿去啦?”
“抽干我们的家!他们倒是有那么大本事!”仙女中一个面色稍稍老成一点的冷笑道:“就算我们允许,恐怕有人也不许!”
“你们走吧,走吧!别管我!你们头发到底弄哪儿去了?命一样的东西!还有,这地怎在下陷?到底怎么回儿事?”小葵急嚷道。在同伴面前,她也就是个急躁发毛的小姑娘。
“你还记得咱们的那个老邻居、那条经年水蛇吗——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我们的头发!”老成仙女用手划了一下水,朝着小葵近了一些,离人类也近了一些,颇有些有恃无恐:“方才你被那人类抓住,我们哪儿都没去,直奔水底那蛇的巢穴,将头发统统剪下来给了他,央他救你——不过一条蛇,倒是比人类说话算话!小心——他来了!”
仙女一声呼喝,只见水泽翻滚,半条蛇身腾出水面,蛇身约摸有一抱之粗,深绿色的鳞片上洒着黑乌乌的圆点子。蛇头隐在水下,蛇尾沿着水泽横扫而过。众人正忙着脚下沦陷,不提防一阵浓绿风暴卷过,夹着水气、腥气、铮铮鳞片的锋利之气,眼前一暗,瞬间倒了一片。
我盯着那蛇,那绿色大蛇颜色太过浓腻,阳光突然挣脱了拖拽住它的沉甸甸的云坨子,轻盈一个弹跳,光芒破壳而出,欢腾腾地洒在一切之上。大蛇的尾巴被照得通体莹绿,仿佛生了眼,尽朝着那些人扫过去、砸过去,倒是我们几个,他的尾巴每次要扫到的时候,他都会有意无意地避闪开,真是神奇。
老者是个识相的,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小葵的身边,哆哆嗦嗦地去解捆缚住小葵的绳索。人群中倒是有不甘心的,高一声低一声地嚷喝着,老者回头喝道:“横竖是条命,放她一把又能如何!为了这一个水妖,大家伙儿是准备葬身在此吗?!谁若肯谁贡献出命来,我是不肯的!”
“是了,是了,这会子自己的命最重要。什么‘人不人、妖不妖’,都不再重要。呵呵,人类啊……”落英笑了。
眼见绳索已解开,小葵瞅都没瞅那老者一眼,身子一个舒展,纵身向那水泽跃去。
“小葵!”我大喊一声。她身子已成弓形,如同一尾鱼,就要入水,听到我的声音,回头一看,眼光放在我脸上,居然还有空隙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动作!
她,小葵,在入水之前的一瞬间,回头看我,突然将手指扣住她的眉心,轻轻抠下来一个东西——那颗蓝色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