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音刚落,站在御座后看似纹丝不动的汪公公悄悄地抬起了眼皮,他紧紧盯住了朝堂上众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廖晋走了出来,他端着手上的笏板拜了下咸嘉帝,而后直着身子说道:“皇上,依臣看,这湘、鄂大捷,并非是朝廷的胜仗,而是他玄素清的胜仗!”
这话一出口,朝堂上立刻就开始议论纷纷了,朝臣们仿佛变成了早市上的商贩,远远看却全都在彼此说着什么,但又完全听不清楚。
始终面沉似水的汪正明看到面前的皇帝正要向前探探身子,他赶紧“吭”地咳嗽了一声,他知道皇帝想要开口说话了。
皇帝显然是注意到了身后汪公公的咳嗽声,于是,他又沉下心坐稳身子不再言语。
这时,朝堂上纷乱的声响又缓缓安静了下来,站在正中间的廖晋没有等来皇帝开口,就像没有等来向上爬的梯子,可话到半截又不能不说下去,眼看朝堂上又要彻底安静下来了,他只好清清嗓子接着说道:“皇上!此次出征,那玄素清一路上招降纳叛,现已拥兵二十万,且手下能征惯战之将数十人,这几场仗打下来,尚兵院从未收到一封请旨的奏报,反倒是朝廷事事容他,并不追究。不错,在外征战便宜从事甚为紧要,自不必事事奏报请旨。可也不能领兵出征之后,便杳无音信了,临了再来个报捷的文书。此等做法将皇上、将朝廷,将群臣置于何地?他领的是朝廷的兵,朝廷自当时时知晓兵行何处,将施何令吧?如今,未得朝廷允准便带着十万人马逼来了!这是要做什么?依臣看,这玄家少爷怕是已经起了不臣之心了,皇上,不可不防啊!”
咸嘉帝听着廖晋的话不觉眉头皱了起来,从内心来讲,他对这个拥兵自重的总兵厌恶极了。当初要拥立寿王的事,自己不计较了,可是朝廷里的每件事他怎么都要跟自己唱反调呢?两相比较,皇帝当然更愿意相信玄素清,要不是这个玄家的少爷,自己怕是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有玄素清的能耐也着实不小,不信他又能信谁呢?可是皇帝的这种相信却也不是毫无保留的托付,毕竟南川会势力太大,而要牵制玄家,又少不了廖晋他们。要说这次玄素清出征,咸嘉帝心里跟明镜似的,带出去两千残兵,领回来二十万劲旅,还收复了湘、鄂两省的土地,顺带手还灭了沈三金和马雄才。这难道不是大津朝中兴的征兆?结果,被廖晋这么一说,倒成了拥兵作乱了,放任下去新朝就有内讧的危险!
咸嘉帝打定了主意,要把这苗头压下去,他暗暗攥紧拳头坐直了身子,刚要开口,汪正明又在身后咳嗽起来,而且这次咳得还特别急,咳得皇帝都不得不转过身来慰问道:“公公,要不先去太医院?”
汪正明红着张脸,弯着腰断断续续地说着:“老奴,老奴,无,无妨!”一边趁着弯下腰的间隙,伸手拽了两下皇帝衣袖。
皇帝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只好隐忍着不再说话,径直转过身去。
这时,堂下的内阁首辅冉之祺开口说话了,他也端着笏板出班说道:“皇上!臣看,廖总兵的话不无道理!朝廷还是要早做些准备才是!”
内阁首辅可是百官之首,他的话一出,堂上真就炸了锅了。大家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大部分人都点着头小声说着什么,汇聚起来就是一个字“对”。不一会儿,文武百官们纷纷端着笏板出班说道:“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就连内阁里两个闷声不响的次辅吴士榕和季维柄都站出来附和,而平日里与素清交好的周光宸、黄功杰等人这时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人群里了。
皇帝呆坐在御座上不知所措了,这番场景他在大兴城就见过,他的父亲乾圣皇帝朝上每有议题,堂下大臣总是层层设阻,而且口口声声皆是道理,无以辩驳,乾圣帝每每气急拂袖而去,长此以往,国家最终落得无人任事的境地。这才助长了张齐元这些反贼的气焰!如今,这场景又在太陵城里重现了。想到这些,咸嘉皇帝忍不住站了起来,问道:“好!你们说,朝廷要如何准备?”
皇帝心想:准备?哼!就廖晋手上的那些个兵马,还能做什么准备?真的能对抗得了玄素清带回来的十万人马?所以,他才赌着气站起来问众人。
廖晋一听皇帝的话,这正是他苦等已久的机会,他马上站出来说道:“请皇帝上下旨,令玄素清于太陵城外将兵权交割于朝廷!臣请得圣旨往城外令其交兵。若其不交则就是抗旨造逆!我与许总兵、穆总兵,必不让其进得太陵城一步!定保皇上与朝廷无虞!”
皇帝一听这话,这才发觉是中了廖晋他们的计了!原来,他们苦心盘算的是要夺了玄素清手上的兵权啊!现在,群臣都起来攻讦素清,咸嘉皇帝也不能一味死保,可要是顺着他们这样下去,玄素清丢了兵权,廖晋他们不就又坐大了?到时候只怕自己这个皇帝也坐不稳了!
这时,汪正明的脸色非常难看,但他还是一直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心思。他想来想去,偷偷抬眼瞥了一下冉之祺,没想到冉之祺也正看着自己。就在两人目光将要碰上的时候,又各自低下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