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寻死的人少了,哭声渐渐止了,仿佛这一屋子又一屋子的人已经屈服,心如死灰、浑浑噩噩地如行尸走肉一般度日。
当年,甄九娘早已从妓子变成了假母,年至中年,但风韵犹存。她本来只想买六个苗子,而等她在前四个屋子挑好六个年岁不一的女童,抱着聊胜于无的念头,来到最后一间屋子时,却一眼相中了宋芽。
甄九娘梳着高高的发髻,上头插着数只珠光宝翠的钗子。屋里的光线并不好,勉强通过破窗户透进来的光,打在甄九娘的钗子上,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宋芽只瞧了一眼,双眼便不由自主地涌出泪花。也是这泌出的泪水,将她的眼睛洗得干干净净。
甄九娘伸出一根食指,动作轻柔又不容抗拒地挑起宋芽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芽好几日没正经喝上一碗水,嗓音听上去不仅有些哑,还因害怕惶恐而抖个不停:“宋芽,嫩芽的芽。”
甄九娘不以为意地挑眉:“平康坊里的嫩芽从来活不长久,迟早是会枯死的。”
宋芽听得半懂,只当对方不想要她。方才她也听到,对方是南曲的人。据屋子里大些的孩子说,南曲妓子的日子比北曲妓子要好过一些,北曲里的好些妓子没到二十就被折腾得没了人形。
她不想饿死,也不想被打死。
她想活下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芽心里忐忑不已,下意识睁大双眼,无比认真道:“那不做嫩芽了,您让我做什么都好,只要能给我一碗饭……不,半碗就够了。”
甄九娘用被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轻轻划过小女郎的上眼皮,忽而笑了:“啧,你的眼睛倒是很好看。”
旁人的牙人见状,忙不迭凑上前,堆起满脸的笑:“甄娘子,要不再带一个走?你放心!你买得多,我定给甄娘子算个公道的价钱。”
甄九娘一双多情眼扫过来,摇了摇手中绘着锦绣花丛的团扇,似笑非笑道:“史二,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况且这个孩子,我本是不想买的……”
那牙人看了一眼瘦骨嶙峋、灰头土脸的宋芽,乐得给生意红火的甄九娘卖个好,爽快道:“总要谢过九娘往日照顾小的生意,多添一两银子,人便归你了。”
甄九娘眼底的笑意真诚了些,慢悠悠道:“去办契书吧。”
宋芽和其他六个女童,就这样被带回了甄九家。
进宅子的第一桩事,不是洗去身上脏污,而是改名字。
七个女童站成一排,甄九娘在她们背后徐徐走过,用扇子边缘一一敲击她们的肩膀,漫不经心道:“既然被我买了来,就都改改名字。嗯……便按着你们被买的次序,依次往下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