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画沉默许久。
此前经历过这许多次的不断的、重复的、宛如宿命般的结局, 傅时画的神经也早已紧绷,再加上此前的那一幕,面前这一扇分明并不重的门,此时此刻却显得格外……难以推开。
但他的眼神虽然恹恹, 一只手抵着自己右侧肋骨的位置, 抵在门上的那只漂亮手指节有些发白, 但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到底再一次推开面前那扇御书房的门。
有光从门后透出来。
这一次, 御书房的门后, 是他熟悉的宽大长桌,与穿着便服的父皇。
此时的昭渊帝年轻尚轻,但也已经年近十。
直到此刻,傅时画以这种带着探究和打量的目光看他的时候,才发觉, 这位在他心中身强体壮, 也不过十来岁的父皇虽然养尊处优,享受着全天下的供奉,但脸上也已经出现皱纹, 甚至额侧都有几丝白发。
冰冷石桌一旁冷眼旁观、眼瞳却带着某种奇特的近乎扭曲的『色』彩的面容,与此刻注视着自己的慈爱面孔交错往复, 再重叠成同一张,让人一时之难以分辨究竟什么是真。
“吾儿何来此?”昭渊帝擒着一丝笑意。
都说帝王薄。
但在傅时画心里, 昭渊帝却一直都算得上是一位……至少让他感受到父爱的父亲。
一如此刻,他觉得自己是从方的眼中看到独属于流的缔连血脉之的温的。
他不确这是否是因为幻境的影响, 但他知道,至少从小到大,他的记忆里, 昭渊帝在注视他时,大都是这样的目光。
而这也是他在真正踏入修真一途后,还敢出入宫城,再“洗劫”库几番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他觉得父皇不会真正迁怒于他,甚至于,这是某种独特的,流转于这两位不再能见面的父子之的默契……又或者说,遥远的父爱。
是的,父爱。
傅时画一直这样相信着。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自己最熟悉的面容,开口道:“父皇,傅氏血脉不得踏入道途,这是自古下的规矩。而如今……族人却有许多违背这一项约,儿臣担心,这会酿成大祸。”
昭渊帝沉默片刻,脸上的笑意稍微敛,垂眸看向傅时画:“你都知道什么?”
“我是天生道脉,已经引气入体。”傅时画直视着昭渊帝的眼瞳,一字一顿道:“当自绝于世。”
“来人!将太子殿下最近接触过的人都排查一遍,看看他们都教太子殿下什么!”昭渊帝倏而起身,勃然而怒道:“你乃朕的儿子,将来要继承这天下的人,竟敢轻言自绝?!”
傅时画静静看着昭渊帝,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绪。
他看到昭渊帝的错愕,震惊,怒意,与……某种奇异的,恐惧。
前三种绪,他都能理解,但恐惧从何而来?
“儿臣也是为大崖的江山社稷着想,若是那修真界之人发现……恐将引来一场灾祸!届时若是他们因我而认为父皇有错,该当如何?若是我生而有罪,本应便……让罪在我这里停止!”傅时画寸步不让,再顿顿,问道:“还是说,父皇此另有什么别的儿臣不知晓的计划?”
在提到“计划”这词的时候,昭渊帝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
却听昭渊帝斩钉截铁道:“没有人生而有罪。”
他有些疲惫般重新坐回,抬手挥挥,于是刚刚涌入的内侍又眼观鼻鼻观心退出,将御书房的门重新好。
傅时画几乎以为这场话就要到此为止。
但长久的沉默后,昭渊帝突然慢慢抬起头,眼中有某种奇异的光。
“吾儿,别怪朕。朕只是不甘心。如果总要有人来试着迈出这一步,那么朕愿意做这前驱,而你作为朕的儿子,天赐天生道脉,便也理应由朕迈出这一步。”
傅时画有些愕然抬头看,却见昭渊帝分明还是那副疲惫目光,方才的那句话仿佛是他的幻听。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自己的右侧肋骨,微微拧拧眉。
再抬头的时候,却见这一次,昭渊帝的目光是真的紧紧锁在他的身上。
准确来说,是他捂住身体的那只手上。
“父皇?”傅时画试探问道。
“吾儿可是有什么身体不适?”昭渊帝倏而问道。
傅时画想到什么,颔首道:“近来确常常感到此处有些痛楚,也召太医看过,并无不妥,想来过几日便会好,让父皇担心。”
昭渊帝却深深皱起眉。
傅时画落在宽大朝袖下的手,也随着他的皱眉轻轻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