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由此心想,难怪万历皇帝如此钟爱郑贵妃。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九五至尊,是天下人的“君父”,唯独在郑贵妃眼里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的爱能比郑贵妃的更加纯粹?
朱翊钧在这方面是理解万历皇帝的,万历皇帝跟他的三宫六院当然都有过好时光,但是这是属于年轻身体的爱。
君王的身体过君王的日子,它活它自己的,因此那身体下的身体是可以被不加歧视的随意置换的,万历皇帝对此没有办法,天下的男人对此都没甚么办法。
而郑贵妃之于万历皇帝,却是能让他以心去爱,就像丈夫爱他的妻子,爱得绝无仅有,郑贵妃的那种唯一性便成了绝对,再多的年轻身体也比不上郑贵妃的绝对。
万历皇帝的对年轻的身体一视同仁,唯独对灵魂是不平等的,他的灵魂之爱已然交给了郑贵妃,
因此朱翊钧不但避着前朝,在后宫也躲着郑贵妃,他觉得自己是够不上被郑贵妃撕扯出灵魂去爱的,即使他已然拥有了万历皇帝的身体。
朱翊钧为李太后奉觞上寿时,紫禁城里一片风定天清,圆圆的红日衔在万千宫阙的上头,殿前植满青翠松柏、扶疏花木,长青松枝似翡翠琢出一般条条挺立。
大约到了垂晚功夫,风头却霍然一转,如刀子似的硬,吹得彩帷幛穗摇摇摆摆,枝头几簇陈雪被纷纷打落,颓淡地堆在地上。
不过片刻,一阵星飞而至的稠云便将朦胧赤霞掩尽,眼见有一场好雪。
朱翊钧多吃了几盏酒,又送李太后回宫歇息,下了辇辂走到乾清宫的时候,密匝挤在云里的暮雪便扑簌簌下来了。
下晌吃的膳宴油乎乎热烘烘地撑在肚皮下,饮了几盏酒,中午未睡,不免困倦,朱翊钧却没有瞌睡,他一面换了衣服,一面让随侍的内宦去司礼监宣张诚。
天已全暗。
空中布着层浓铅一样油油的黑色,团密得骇人的缭乱大雪,霏霏不绝地涌出云层,不过一会儿,汹涌的雪光便将乾清宫殿阁的窗屉映出白玉一样的明亮光彩。
张诚捧着奏疏进来了,见皇帝靠坐在暖阁窗边的榻上,扭头盯着外头直看,便小心地在榻边跪了下来。
这种一贯而之的小心是张诚作为司礼监掌印的修养。
朱翊钧听见动静,忙转回头叫起道,
“外头天冷,你且坐着说话罢。”
立刻有宫女搬了凳子来,朱翊钧见张诚低头坐了,这才抬手挥退了阁中一干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