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当年也是年轻貌美,也得了燕王很长一段时间的宠爱,要不然也不会生出府中最后一个孩子出来,她那个时候虽然春风得意,但是到底不敢比于徐氏,甚至初一十五,早早过去伺候,几次之后,徐氏也便免了她的问安——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徐氏是个贤妻不错,但归根结底也是个女人,而且先是女人。
只是当她失去了孩子之后,她不明白,为什么燕王的宠爱会渐渐稀薄?难道不应该有愧疚有补偿之心吗?可是为什么燕王却不再来看她,不再听她说高燨的故事了呢?
章氏在清秋院落里等了五年,她终于等不下去了。她便是想着谋划一场,胜固可喜,她对自己的孩子有了交代——败了也没什么,在这世上积聚皆销散,登高必堕落,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
“你来了这清秋院里,就遣散了身边伺候的人,”王妃道:“这些宫人被分到各处,成了你谋事的眼线和棋子。永平为什么会知道花梨木家具上的暗榫,永安从何处听得了蓝蓝和张辅的事情,以及金氏为何忽然迫切了心思要将女儿送入府里,又是如何听你的话,下手暗害张氏——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筹谋指使!”
永平为了见学员杜奇,将安成屋内的黄花梨面盆架的暗榫拆开,这暗榫是苏州的工艺,与北方不太相同,北方不会再枨子相连的地方加个暗榫,府内的工匠也许知道,但是永平不会没事去询问工匠榫卯的事情。而章氏恰恰是苏州女,原也是富贵人家出身。
张辅和蓝蓝的事情,其中更是章氏的手笔,她知道张辅和永安定亲之事,也知道永安余情未了,便使了人告诉永安,就有了之后的事情。而金氏,则是她的主要棋子,派去主攻世子妃张氏——她生了这样的心,既然王府欠她一个孩子,她便要用一个孩子来偿还,张氏肚子里的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王府的下一代,就是她的祭品。
“人本来有过河的心,船的出现,只是提供了过河的方法。”章氏笑了一下:“我只是给了她们选择,而做与不做,也在她们选择。若是没有害人的心,她们会受我的蛊惑吗?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难道不是自欺欺人?你不敢相信你的儿女们,其实都是磨牙吮血之辈?”
“够了!”王妃身后的李嬷嬷站了出来,道:“娘娘,让老奴发落了她罢。”
“李嬷嬷,”章氏眯着眼睛看了她:“听闻您原先在宫里,是伺候过孝慈皇后的,只是不知道您是不是耳闻目见地多了,才越发听不得这样的话了!想是宫闱里头,应该更是骇怖罢!”
她说着哈哈大笑道:“这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府,而是一片阴森鬼蜮!这里没有一个人的心是红的、热的,都叫冰水里浸过、烈火上烤过,都伤痕累累、硬如铁石!这里没有欢乐,没有良善,没有幸福,这里不是由由石块和梁柱堆起来的,它是大苦大难,是无止境的煎熬痛苦!这里每一个人都在掘一个窟窿,以便掩藏他至深的最可畏的东西,但是终有一天这东西会显出来,谁也逃不过!”
“我诅咒我自己,我也诅咒你——”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嘴角流出暗红色的血液来,竟是早就服了毒:“我诅咒你一辈子这样睁眼瞎,看不到你的丈夫二三其德,看不到你的儿女勾心斗角,今日害别人,明日就互相仇斗,纷争不息!我诅咒你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丝办法!”
她吐出大口的血来,双手不由自主地遏住喉咙,用最后的、得意的目光看着徐氏,好像已经预知了她的结局——这样桀桀笑了起来,又张大嘴巴,发出了最后的悲鸣:“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徐氏的眼里好像看到了奔涌的沧浪之水,看到了狂夫被发提壶涉河而渡,看到了他的妻子追在他身后,大声疾呼号天嘘唏,然而这大浪水,已经席卷而来,卷走了天地之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