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宗独自坐在戍堡东南角墙垛之上,庵罗辰那一枪只在他颈脖留下条印记,并未伤及筋骨内脏。后来震晕他一枪是被气机波及,也无大碍,反倒是昨晚老刀把子留在他身上的疼痛更深。
他已知道这次刺杀针对他而来,现在他好生活着,殷槐却为救他丢了性命。这比身上的“伤”更让他难受,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为了他说没就没了。
虽已投身边军,以后这种事还会有,会有更多的袍泽在他面前死去,甚至为了他而死。
但杨朝宗远没有做好准备,准备面对并接受这种残酷。
他今天也杀人了,他的佩刀终于饮血了,还是一个妇人的血,想象过无数次,还是猝不及防。但杀人带来的心理冲击在殷槐的死面前,没有那么难受。
杨朝宗远望夜色中灯火点点的麻石镇,视眼有些模糊,伸手一抹,才发现是泪。
夜寒如水。
独孤相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负手而立。
“独孤氏本是云中望族,我十一岁目睹阖族被夷灭,然后只身四处流浪,直至雍州再也没有离开过。”
“十四岁,第一次上阵杀敌,十七岁便当上都尉,二十岁授骑都尉,两年后授轻车将军,再两年凉州副将,飞云卷统帅,雍州左骑军统帅,凉州将军,雍州都护。追随大将军十五年,大小百战,死在我面前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而我亲手杀过的人有多少,我已记不得了。”
“无论是杀的敌人,还是死在我面前的袍泽兄弟,每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家,有父母妻儿。但既然上了战场,死都无法避免,甚至是我们最终的宿命。”
“我为什么喜欢凉州?想象着哪一天马革裹尸还?我独孤相已官至从二品雍州都护,已无所求?光复我独孤氏往日的荣耀?或许有一点这样的小心思。建功立业?功业何在?”
“看看咱们一路来凉州,那荒芜的田地,赤脚放羊的孩子,还有凉州城南的读书声。再听听这万里黄沙远处成群的狼嚎,和那铁蹄的声音,千年以降,往复不止。尤其近三百年来,中土崩裂纷乱,尤甚以往。所以不仅在这里,在昊阳,在太阴,死人又算得了什么?”
杨朝宗不说话。
独孤相转身离去,“你若是想回雍州,随时可以告诉曹破败,他会护送你回去。”
杨朝宗回头,独孤相已走远,只留下一道雄伟的背影。
麻石镇刺杀后,杨朝宗依旧留在边军飞云卷,留在戍堡,依旧每日里出营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