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女儿心思,尹笑仇注意不到,凝烟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她看着完颜翎,轻轻叹了口气,若有若无,谁都没有发觉,却是叹出了无限的惆怅。
尹笑仇看着断楼,见他眼神凌然决绝,脸上半温半红,也不知是少年示爱的羞怯,还是慷慨激昂的热血,看上去又是可爱、又是可敬,不禁蓦然想起了自己少年之时,似乎也是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完颜翎和凝烟见尹笑仇笑得开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完颜翎嗔道:“尹老伯,您刚才干嘛那么凶巴巴的,可把我吓坏了呢。”尹笑仇道:“不吓吓他,怎么知道这小子的真性情呢?”随即收回了青铁令,拢入袖中,赞许道:“古人云‘知耻近乎勇’。敢于承认自己有所怕的人,才能成为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我尹老牛纵横江湖半生,比你武功强的人见过不少,可能有你这等心性和志气的,却是寥寥无几啊。”
尹笑仇为武林大宗师,虽然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但是对年轻后辈素来极为严苛,连青元庄中的本门弟子都不敢奢求他能说一个“好”字,却对断楼如此称赞,让周围侍候的弟子仆从们都瞪大眼睛,着实羡慕不已。
断楼本性实际张扬跳脱,只是自小在母亲和义母身边受教长大,两人平日里都性情温平,断楼耳濡目染,也学得行事稳重,但有时候又未免瞻前顾后、思虑太多,不向完颜翎那样言行随心。方才被尹笑仇一激之下,把心里的话都是想也不想便说了出来,胸中痛快无比,比练了什么决定内功还要恣意舒爽。
他见尹笑仇不怒反喜,也很是高兴,便道:“尹前辈,那您是愿意教我袭明神掌了?”尹笑仇道:“哎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要学袭明神掌可以,但是我青元庄铁律,袭明神掌乃是历代帮主嫡传绝技,就是本帮弟子也不能随便传授。不过好在我膝下并无儿子,只有一女,你是见过的,不适合学这过于刚猛的招式。所以,如果你能……”
旁边弟子仆从听见尹笑仇如此说,都是面露惊异之色。断楼素来聪明,岂能听不出尹笑仇这话的意思?连忙起身道:“尹庄主盛情好意,晚辈惶恐,不敢接受。”
尹笑仇眉头一皱道:“怎么?难道你看不上我这青元庄?还是你觉得我尹笑仇年老德薄,不配你叫一声义父啊?”完颜翎连忙解释道:“尹老伯,不是这样的。只是断楼他已经有了一个义父,他也说过,此生绝不会再叫任何一个人父亲。不光是尹前辈,当年我父亲想认他作义子,他也是没有答应呢。”
尹笑仇奇道:“你父亲?”完颜翎点头道:“先父便是大金国太祖皇帝,姓完颜,名旻。”
完颜旻便是阿骨打的汉名,一向以此行于世。完颜翎这短短两句话说得平淡,可却无异于平地里一个炸雷,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也不避讳地窃窃私语起来。虽然周若谷说了他们是皇亲国戚,可想必尹笑仇也万万没料到她竟是一个公主。
完颜翎看看尹笑仇,想看看他如何反应。果然,尹笑仇面露惊奇之色,问道:“你不是说是她的妹妹,那不应该……怎么你父亲还要认什么义父?哎呀,你们都把我给搞糊涂了。”
这下轮到完颜翎愣了一下了。原来尹笑仇奇的是二者的兄妹关系,于她这个公主的身份,竟是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不禁有些羞愧,心道:“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断楼见完颜翎不说话,便答道:“这话说来就长了,请容晚辈细细道来。”于是,便将自己母亲当年相救阿骨打,后来又如何相遇胡哲和蒲查可夫妇、胡哲如何舍命相救,以及后来又如何偶遇完颜翎和阿骨打的事情讲了一番。其中,母亲到底是如何救下阿骨打的,只是阿骨打在病逝那天晚上大略提过,其中细节他并不清楚,便说得模棱两可。至于后面的事情,则是母亲一遍遍地跟自己讲过的,断楼也对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义父充满了敬意,因此说得格外详细,眼眶微红,情绪也变得格外激动。
完颜翎也没听他这般完整地讲过,凝烟更是听得入了神。段楼讲述完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向尹笑仇致歉。尹笑仇摇摇头,喟然叹道:“老夫年近六旬,不知见过多少勾心斗角和背叛暗算,你和令堂都如此重情重义,不知胜过多少人啊。其实你只要稍加隐瞒,那不管是皇室的荣华富贵、权力威望,还是我青元庄的千年基业、绝世武功,对你来说都唾手可得。可是你为了这份义父生前的恩情而全部放弃,这份情义,就是我也佩服啊。”断楼颔首道:“前辈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