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早晨,张小强靠近窗户望向外面的天空。东方,太阳埋在一大片坷垃云中,以中间为点,光线向四外发散,阳光仿佛干裂土地上的泉眼汩汩流出。
旁边的吕康康已经洗漱完毕,一瘸一拐地走出病房去买饭。他刚离开,王茂林猛一推病房门买饭归来,照例提着四个馒头、一小袋咸菜、一碗菠菜汤。这是他们弟兄俩早上的全部伙食。
弟弟放下馒头和咸菜,先将咸菜分拨到自己的餐盖里一点,把另外两个馒头塞到哥哥手里,然后将汤带着塑料袋子装在他的黄色搪瓷碗里。哥哥左手捏着俩馒头,右手刚要伸手拿汤,此时,弟弟左手还未放下馒头,右手却飞快地夺走汤碗叫道:“我先喝吧,要是你先喝……你这辈子从不刷牙,你喝完了我就没法喝了……我也不会喝了。”
说完,弟弟端着汤,拿着自己的两个馒头和小餐盖里的半份咸菜,跑到病房最南边的窗台就餐。
老头王茂树边吃着馒头咸菜,边不时望向张祖华和张小强,看他们父子俩聚在一起,一会吃油条,一会吃包子、鸡蛋饼,一会喝菠菜汤,眼神里充满了艳羡。
不一会儿,吕康康回来了,手里提着鸡蛋、包子、菠菜汤和小菜,王茂树的眼神仿佛长了两只小钩,一眼不眨地盯着吕康康手里的东西。或许,在他眼中,吕康康根本不存在,长腿的只是那些食物。当吕康康一屁股坐在床上,将手里的食物堆放在床头柜时,老头看到的只能是他的背影了。
老头收回目光,表情黯然,无力地咀嚼着口里的馒头,久久未能下咽。他的目光又停留在弟弟香甜地啜吸菜汤的背影上,表情冷漠,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弟弟回转身,端着剩余的半碗菠菜汤“啪”一下撂到哥哥的床柜前,大声说道:“给,快喝吧!”
吃完饭,护士又给挂上吊瓶。老头一会翻翻身,一会儿坐起来,一会躺下,一会将吊瓶的管子拨到这边,一会又拨到那边。要不就长时间盯着自己胳膊上的护板,忽然“哧”一下拉开护板,观察里面的包扎情况,偶尔也动动大拇指,观察纱布后筋骨的扭动。一会又合上护板,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哧”一下拉开护板。
弟弟见此,向后手指着张祖华,两眼瞪着哥哥怒道:“你就不能跟这位老哥学学,老实养病,不要跟剁了尾巴的猴似的好不好?简直没个安稳劲……老老实实呆着,不要私自乱打开护板,那个护板用处很大啊,能防止你的手骨变形啊!”
哥哥听罢大声争辩道:“这个东西很紧啊,我受不了啊,都勒得我胳膊不走血了……”
弟弟更添一层怒气骂道:“就你毛病多,就你自己动手术,就你勒得不走血,就你难伺候……要不说我不愿意给你伺候!”
哥哥也来气叫道:“不愿意伺候散刁伙,别整天拿着个这一分伺候人吆五喝六的……”
弟弟气往上涌,大叫道:“我待操煞他娘啊,这他妈是啥年头哇,欠账的比那要钱的还横来,你……你好多刁本事来,去你妈了个逼的吧……”说完,摔门而去。
老头嘴一撇,目送弟弟离开,又迅速转回头,那神情仿佛说:“我就不信你不回来……”
大约上午九点钟,之前那位瘦高个推门而入,跟吕康康打个不温不火的招呼后,便坐在对面,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吕康康没话找话。所有的人都很冷静,病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和味道。
王茂树起始一眼不眨地盯着监护仪,之后盯着自己胳膊上的血压带。这种血压带与张祖华的一样,也是绑缚在右臂上,末端连接监护仪,每隔几分钟便会自动启动充气系统向血压带充气,然后量取病人血压,并将血压值传到监护仪上显示。因此,每隔几分钟,病人都会感觉到绑缚血压带的胳膊有压力感,甚至有些许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