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我刚满二百岁时,爹娘一心想让大姐被凌霄殿的秋选官选中,特为在休与山上连摆了三天酒席,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神仙到家里好酒好饭地招待着,又请了歌舞班又是唱又是跳,好不热闹。
我因见有这么多吃的,也想参加,便趁大姐登台献舞之际,换上歌舞伎的装扮混进队伍为她伴舞,将先生教与我的十八般舞艺认真展示了一番,原指望舞得这样卖力便可随歌舞班一齐混一顿饱饭吃,不想才跳了半支舞,台下已七嘴八舌似炸开了锅一样。大姐当即用衣袖捂住脸,我顿时心咚咚跳,心道,莫非这些人是说我跳得太难看,正要竖着耳朵听,却见娘亲已提着裙子急冲冲奔到纱帘内,一把将我从台上拎到台下,一路拖到后院,劈头盖脸对我骂道:“爹娘为你大姐到玉帝帝尊身边当差一事费心费力,你倒好,专挑这时候拆你大姐的台,你到底是不是我养的?”
二姐在旁边添油加醋道:“刚才这支舞,原本是大姐向玉帝跟前的秋选官展现才艺的大好机会,却这样平白被你葬送了!你也不想想,若是这位秋选官见台上随便一名歌舞伎跳得都比大姐――”
二姐说到这句,略顿了顿,抬眼瞄了瞄一旁的娘亲和先生,才接下去道,“若是咱们对外称花大价钱请来的歌舞伎都跳得像你这样……
难看,那些人又会如何看咱们休与山沉家的品味?又如何有耐心看大姐舞完这一曲?你平日不懂事也就罢了,但凡你有一点孝心,也该知道爹娘为了今天这场舞,花了多少银子和心血。”
被她这样一说,娘亲越发火冒三丈,抡起手边一支鸡毛掸子便朝我招呼过来,幸亏我跑得快,一下躲到先生背后,再悄悄拽一拽他老人家的袖口,意思请他帮我说说情。二姐一看,登时朝先生挤了一下眼睛,一脸乖巧地讨好先生道:“甄先生一向见多识广,不知臻儿刚才那一番话说得可在理?”
我这人还有一项长处,越是烦恼事麻烦事,越是记不住。面前火树银花一般的光影中,一位白衣仙娥正临风弄箫,我手托着下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先生当日回答我二姐的话。又发了会呆,耳边就听一阵忙乱,那名管事的仙娥果然准时来通知我们上场。
等走到瑶池边,水中果真已生出一朵一朵的睡莲,我再看看周围,心里不免有些犯疑,那几个负责编舞的仙娥明显故意为难我们这组,岸上有这么多空地,却叫我们七个在这些睡莲上凌波起舞。一阵仙乐响起,其他仙娥循着鼓点将绣花鞋稳稳地踩在颜色大同小异的睡莲上,我面前这朵最小,一脚踏上去,它便顺势往水下沉了沉,似吃不住力,两边酒席之上的众人便一齐笑起来。
我脸上红了红,强作镇定地一挥衣袖,再转了个身,目不斜视地舞着。乐声又急促了些,这一段舞蹈是其余六位仙娥一一弯下腰肢,我身量最小,被她们众星捧月一般围在正当中,舞成一朵花开六瓣的形状。我把心一横,将脚下那朵睡莲用力一踩,将花篮置于头顶,单腿站在众人中间,张开双臂做飞鸟展翅之态。
忽听席上突地一声叫好,我一转眼,正好对上白衣少年向我望过来的眼光,他原本还想再击掌称好,见我看他,登时又涨红了脸。我长到五百岁,这还是第一回听见有人为我的舞艺叫好,便也不计较他的品味好与不好,加上之前我从天上掉下来时,他也出手相救过,此番,便两样合作一样朝他呵呵一笑,因不好当众向他道谢,便对他眨了下左眼。
等再一转身,眼角不觉也往金銮宝座上望了望,只见玉帝帝尊正低头喝茶,他坐于玉帝帝尊的左首,目光炯炯与我目接,脸色铁青,明显比方才还要不好看。我来不及细想其他,接下来便是最后一个动作,我往上提一口气,心中暗暗念了句“起”
,便与众仙娥一齐飞到半空中。我后来听人讲,当时我们七人就像一道彩虹挂在瑶池上方,一边飞,一边从花篮里往底下撒花瓣,着实十分好看,也别出心裁。我排在队尾,一直按部就班地起舞,一想到完成最后这个动作便可圆满退场,心中顿觉松了口气,遂将手伸进花篮中,兜底抓了满满一把花瓣,使劲往下撒去。
待发觉不对,手里的物什已被我抛了出去,我低头瞪大眼睛一瞧,不知是谁这么不小心将我换下来的一只绣花鞋放到花篮里,正好被我扔出去。众目睽睽中,那只被我穿得半旧的绣花鞋竟直奔高台上所搭的金銮宝座而去,“扑通”
一声先是砸中冥帝帝尊面前的酒樽,再骨碌碌滚到他的怀中,将他溅了一身酒液。所有人顿时一齐转向我,一个个目瞪口呆脸色惨白,他侧过脸去,似是嗤笑了一下,倒是玉帝帝尊处变不惊,手执茶杯笑眯眯地抬眼望着我,表情比方才还要和气。
他身后的黑衣冥将纹丝未动,一道电闪已顷刻间划破长空,一声一声的炸雷合着狂风大作,一时天摇地动,云层中又有数道闪电朝我劈下来。
创世经上有写,天地有眼目,我往天地至尊之一的冥帝帝尊怀中扔了一只鞋,依照天法地则,自然该遭天谴。这些闪电果然先击中我扔鞋子的那只手,其余六人尖叫一声,各自丢了花篮四散逃命。
第一下,我并未疑他,紧接着身上又中了一记,这第二下,我略有些疑忽,再接着第三记第四记,到第四次电闪雷鸣之后,我立即皱紧眉眼,一声一声“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