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山举起手杖要打他,傅毓珍连忙打岔,“虞梦婉……就是那个虞家的独女吧?我知道弟弟是和她订过亲,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虞家这些年杳无音讯,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跑来上海完婚了?”
傅少泽将虞家寄来的那封信简单地说了,游氏的信上只说了虞家败落,虞父早逝,而她又缠绵病榻,难以照料独女,因此托付于昔年故交傅家,傅成山这才听闻虞家如今落得如此境况,不由默然无语,眼眶泛红。
说完,傅少泽也沉默了。
其实仔细想来,他原本没有必要赶走虞梦婉的,不过家里多添一双筷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她平日里话少不烦人,若是当朋友相处起来也不算难捱,可他知道傅成山只要见了虞梦婉,定会立刻让他们尽早完婚,因此他便对虞梦婉没了半点好感。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当然也会像个绅士那样带着她出去兜风,逛逛大上海的夜景,去骑一骑马,或是看一场电影……至少不会是如今这样,他甚至连一个好脸都没有给过她。
一片安静中,傅毓珍叹了口气,“爸,你也不必自责,早些年你也好几次要接济虞家,信不知写了多少封,可人家就是不肯收,又有什么法子呢?而虞家这么多年没有写来一封信,想必也是不想失了风骨,令人觉得有攀附之嫌,可惜了,若是早点知道,虞伯伯也未必会英年早逝。”
傅成山半晌没有说话,他的手摩挲着手杖的顶端,这代表着他正在思索。
片刻后,傅成山终于沉沉地开了口,“虞家与我们是何等的交情,梦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虞家遭逢如此变故,我们傅家若不能照顾她一生,我以后下去该怎么见我那老友!”
他抬起手杖,不容拒绝地指了指傅少泽,“你,必须娶她!”
傅少泽嗤笑了一声,“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来这一套?我就问一句,您真希望傅家以后的女主人是个连学都没上过的旧式太太?”
见傅成山又要发怒,傅毓珍又连忙劝道,“爸,你别生气,小弟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这毕竟是关乎他一生幸福的事,这么听来,那虞梦婉的确并非良配,小弟怎能娶一个这样的姑娘,那岂不是让整个上海看笑话?我们要照顾她,也未必要牺牲小弟,其实我们可以将她接来上海居住,就当做是咱们的妹子一样看待,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傅成山没有接话,只是看向傅少泽,语气森然道,“我不管这些,你将梦婉逼走了,就得把人再恭恭敬敬请回来!若是再找不到,你就买张车票自己去直隶,什么时候人找到了,你什么会后再回来,明白了吗?”
傅少泽沉默片刻,丢下被揉成一团的餐巾,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
夜深了,拖着长辫子的电车停止了最后一班运行,外滩巡逻的外国士兵也到了交班的时刻,法租界的热闹街区仍然灯火通明,舞厅的霓虹灯将将亮起,奔跑着的黄包车、横冲直撞的小汽车、晃着车铃的自行车……这个夜晚与昨天、前天、任何时刻的夜晚都没有什么不同。
极司菲尔路与愚园路交界转角上,“Paramount Hall”的花体英文字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女人们纤腰款摆,拎着镶着珍珠的小包,三两成群走进了舞厅中。
后台,衣服架子和各种表演道具乱糟糟地堆成一团,要上场的舞女们急匆匆换着衣裳。
金雁儿在梳妆台前描着口红,她描画得很仔细,将一双唇勾勒得如玫瑰花般鲜红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