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风已剑横胸前,挡在了七叶的前面。 冷夜,鬼雾,远天外明月高悬。 幽暗的求如宫里,怪笑声嘎然而止。 余声还在回荡。 风声也在呼啸,风声过处林木萧然,冬晨风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黑暗里有黑影一闪,一个干瘦高大的黑袍人影已站到二人面前。 “啊!”七叶一声惊叫,冬晨风立刻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黑袍人脚踩着云雾,帽兜里暗成一片,冬晨风看不见他的面容。 却可以看见他的一双眼,色咪咪,发着光的眼。 冬晨风冷冷道:“你该看着我!” 可他只盯着七叶,眼里激情无限。 七叶面上满是惊慌,不住的向身后张望,那无措的眼神里,就好像在期望着身后会有什么人突然出现。 可身后只有云一般的雾气,什么也没有,连路都已被淹没。 七叶想跑,冬晨风却又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握的她有点疼。 “别怕!不必逃。” 冬晨风虽然没有说,但事实却是:逃也没用。 修为不等同于战力,七叶甚至更不如自己。 命运不会总给你安排实力相若的敌人,你总是要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而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镇定。 冬晨风连动也没动,对方已经缓缓走了过来。 黑袍人伸出了手,绿油油的戒指套在枯槁的手指上,他摘下了帽兜,如期的,是一张丑陋而苍老的脸。 七叶的胃里一阵抽搐,冬晨风却还是死死地握着她的手。 因为这个时候你逃走,他必定会立刻出手,你不跑,反而还会有一小段时间供你思考。 冬晨风对自己说:自己必能胜过他! 他有致命的弱点! 冬晨风道:“七叶,求如宫大门是城门吗?” 七叶道:“什么?” 冬晨风道:“谁想来就来的,是吗?” 七叶也稍稍定了定神,脸上还是一阵厌恶,道:“一共有三十六个出入口。” 冬晨风盯着黑袍人,道:“所以趁着雾大,就溜进来这一个人。” 黑袍人根本无视了冬晨风,贪婪地看着七叶,咧开的嘴笑得令人忍不住作呕,道:“小姑娘叫七叶,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人也一样的漂亮。” 冬晨风道:“那你看我的剑漂不漂亮。” 冬晨风放开了七叶,轻轻地拂去包裹剑身的桌布,红光如幕映红了整个走廊,仿佛有一阵风吹过,雾气荡漾了开去。 佛语的确锋利,红色光芒中,悄悄的割开了冬晨风手指,一丝鲜血挂在了剑脊之上。 黑袍人的眼里突又迸发出极度的光彩,他的贪婪从不掩饰。“仙剑!” 冬晨风道:“你若敢再往前一步,我就与你拼了。” 黑袍人果然停了下来。 和一个老人谈判总是比和年轻人谈判简单,尤其他还是一个贪婪的人。 他们不仅不会太冲动,而且更怕死。冬晨风记得好像有人说过,一个人如果活过了半百那他就不那么容易死了。 黑袍人眼里尽是血丝,怪叫道:“把它给我。” “你是说这剑?” “是。” 冬晨风道:“然后你再杀了我?” “不。”黑袍人桀桀笑道:“我会放了你。” 黑袍人的笑容就像是一个树妖被人砍了一刀,裂开的伤口中,流出一道绿油油的浓汁。 “你这么年轻就有美人相伴,该好好珍惜这美丽的年华,何必要拼死呢?” 冬晨风神色微动,道:“我该如何信你?” 黑袍人面上一喜,却让七叶的胃里又一阵的抽搐。 “我可以让那个狐女先离开。” 冬晨风看上去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道:“可以,但我呢?” 黑袍人笑得更可怖,道:“我发誓,我会放了你。毕竟我已经拿了你的剑。” 冬晨风似乎愕了一下,道:“这不是我的剑。” 黑袍人毫不怀疑,冬晨风只是一个年轻人。 “那把它给我也没什么。” 冬晨风犹豫了一下。 七叶突然冲了过来,大骂道:“你个蠢货,废物!” 冬晨风忽然知道七叶为什么会一直瞧不起自己,敌视自己了。 有几个少女崇拜的不是英雄呢? 你若为了一把剑去跟别人拼命,她们也许会认为你是个英雄,你死了,也许还会为你流泪。 但你若眼看别人拿走你的剑,她们就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她的确很失望,甚至有些愤怒,她瞪着眼道:“你还不如躲在我的身后!” 冬晨风也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又有哪一个男人不想当英雄? 可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充英雄,而是责任! 自己死不足惜,但七叶不能有失。 “把剑给我,我和他拼了!”七叶劈手欲夺,黑袍人突然一惊,身形电闪已冲了过来。 冬晨风眉头一挑,抢夺之中剑已被他抛出。 黑袍人果然先去夺剑。 剑在半空划着弧线,黑袍人的手已经探了出去。 剑已要入手,指尖干瘪的肌肤几乎已触到了剑柄。 这一瞬,忽然有一道青光闪过。 生死抉择往往也只在一瞬。 一条大蛇瞬间充斥在整个空间,冰冷的气息呼啸而来,庞大的蛇身几乎要撑爆这个走廊。 大蛇死死地缠住了黑衣人,就好像一条井绳死死的勒着一支牙签。 枯槁如老树皮的脸上圆目爆裂般凸起,喉咙里格格怪响。 但在冬晨风的眼里他却是突然顿住不动,就像是一杆标枪,冲着天僵直的立在了那里。 佛语犹在空中,忽然血芒一闪,立刻风一般地旋转了起来。 佛语的确锋利,一道血柱如喷泉般直喷而出。 走廊上如浪花般翻涌,滋滋作响,腾腾的热气推开了鬼雾。 佛语在转,被抛向空中犹在惊愕的头颅,已被切成了碎块,噼噼啪啪的落在了地上。 此时就算他精通鬼道,能够灵魂逃遁也不可能活命了。 这血腥而惨烈的景象,见过的人终生也不会忘。 佛语终于落了下来,“叮”的一声响,弹起了地上的鲜血,同时也激起了某根神经。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空荡的夜空,犹有一些还在山室里回响。七叶已抱着脑袋,跌坐在了一旁。 她刚刚还是那么的勇敢。 冬晨风面如火烧,大口的咳血。这种反噬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去尝试第三遍。 杀人的滋味他更不想尝第二遍! 这种感觉的确不好,他的胃在抽搐,他的人都在颤抖。 他只能强忍着,心脏已要跳了出来。 冬晨风深深呼吸,闭上了眼睛,体内丹田处的青光消失了大半,万幸的是那一点黑气仍然纹丝未动。 半晌之后,雾气竟悄悄地散了。 满地血水也已经冰凉,衬的夜色也跟着凄冷了起来,仿佛整个天地,都是这般冷淡而无情。 但冬晨风的血还是热的。 滚热而炙热的血! 但他的眼是冷的,他的声音也是冷的,他道: “这就是你师兄要面对的客人,而且是其中最蠢、最弱的一个。” 他不想,也从不愿骗人。 “我不想骗你,你留下来,只会成为你师兄的累赘。” 七叶还在抱着头。 冬晨风道:“去厨房吧,带上围脖,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你师兄也不愿看到……” “不!”七叶突然疯狂了起来,发髻被她抓的散落了下来,银丝飞舞。 她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般叫道:“我死也要和我的师兄死在一起!” 冬晨风怔住,她为何会突然疯狂? 突地,她两眼射出两道冷芒,刀锋一般盯着冬晨风,喘着粗气,厉声道:“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我凭什么跟你走?你怎么会用我大师兄的幻术?” 冬晨风叹道:“是你大师兄送给我的,他托我带你离开求如。” “不可能!” “青穆死了,才把这个留给了我。”冬晨风摊出右手,手里躺着那块蛇牌。 七叶看着青金流转的蛇牌,突然怔住:“他……他……” “他想让你离开求如,走遍天涯。” “走遍天涯?……” 她忽然颓然的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恍若失神“走遍天涯……” “离开求如吧,现在的求如并不适合你。” 七叶的眼神已空洞。 “你大师兄这样说,我也同样这么认为。” “你可以不相信我,我却不愿骗人。我只是一个管闲事的人,可你留在求如山上白寒只会死的更快,而你……” 冬晨风犹豫了一下,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不,不,不!……”她渐渐的摇起了头,摇的越来越剧烈,她全身都在颤抖着,“我不能走,我不能走。师弟说的没错,我要去找师兄,找师兄。” 冬晨风皱起了眉,她精神已恍惚。 “他还在等我……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七叶忽然站了起来。 眼中决绝。 她的胸膛起伏着,望着天上的冷月,满头银丝轻柔的批洒在肩上,覆盖住前襟,温柔的曲线若隐若现。 她在想着什么?想着谁?白寒?还是青穆? 还是说,都不是。 只是一种情感的发散? 冬晨风不敢问,他连话都不敢说。 这时说话无疑是愚蠢的。 她终于渐渐的平稳了呼吸,轻轻咬着嘴唇。 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柔,如水一般温柔。 木叶早已开始凋零,血点斑斑,有冷风吹过的时候,秋意就又更深了几分。 秋色还是美丽的。 但没她美! 一种凄艳而感人的美,浓得就像是醇酒。 她在月光下悄悄转过身,轻轻而又决绝地道:“对不起,我要走了。” 凄绝,亦艳绝。 冬晨风只能目送她离开,她一步一步向山上去了。 原地只留下了一片惨红,和一道柔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