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种错误和异常,其中包含的因素,并不仅仅是心理问题,还涉及到伦理问题,生物学问题等等,它是一种综合性的,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严格定义。但是,仅仅单纯从心理学研究的角度出发,却可以得出吃人并非错误的结论,所谓的同类不相食的普世观念,其实是基于一个极高的社会物质基础上,以人类自身的生物性和智慧性定义下来的观念。正因为这个观念成立的基础太高了,所以,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在纯粹的心理学中简直不堪一击。因为,心理学将会剥离一切观念的基础,以便于研究构成这些观念的过程中,各种因素对心理的影响。”阮黎医生顿了顿,不由得问道:“我说的也许太复杂了,阿川你能明白吗?”
我还是点点头,虽然的确有些复杂,但我还是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人类的心理活动和观念成型,其实就像是一滩浑浊的污水,想要解析污水的成份,以及这些成分的相互作用,以便于明白这些污水的本质和形成,就会采取分离污水成份的方式,让污水净化,然后再用这些分离出来的成份去复原污水,并在这个过程中进行解析。”
“是的,很朴素的研究方法,不是吗?”阮黎医生微微露出笑容,“但是,你自己也说了,污水或许是有毒的,但是,在分离了成份之后,所得到的,不过是净水和再基础不过的其它成分而已。那个吃人的家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的作为是不对的,违反世俗观念和普世价值的,他最初只想要通过心理学去治疗自己,所以才学习心理学,但是,依靠心理学将自己的心理解析拆分后,却只能看到一片纯净……”阮黎医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悲哀的神色。
“所以,他不再认为自己是污秽而错误的,心理学改变了他作为人类社会一个环节的基础观念,反而巩固了他的异常,他不再将自己的异常视为异常,与之相对的,原来的正常,就变成了不正常,或者是,谈不上正常或异常的,没有对错的。毫无价值和偏向性的东西。”阮黎医生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变成了一个变态杀人狂,一个吃人的恶魔。至死都不会悔改。因为,心理学让他认定了,自己才是正确的。也许,心理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并非是为了纠正什么,而仅仅是放大什么,让人们看到它——至于消灭它、改造它亦或者,是认定它,并非取决于出声后培养出来的观念,而仅仅在于。人类天性的选择。”阮黎医生这般说到。
“我觉得你的这个看法有些悲观。”我仍旧无法说她的看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因为,这是一位心理学专家在自己领域所得到的感悟,不过,说它悲观。却是我自己的想法,也觉得不需要掩饰。
“或许吧。人类太过复杂,越是研究心理学,就越是觉得它太过复杂。”阮黎医生捏了捏鼻梁,“太复杂的东西,总是不讨人喜欢的,即便是喜欢复杂而精致的结构的研究者。也会被这种超乎想象的复杂晃花了双眼。它有一种魔性,让我觉得每一次为病者治疗,都好似有一个自我站在悬崖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可是,与此同时,又如此地让人欲罢不能。越是情况严重的病例,就越是让人想要钻入其深处,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可是,那好似一个无底又黑暗的深渊,太过投入。就有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我接着她的话说到,阮黎医生惊讶地看着我,“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妈妈。”我如此回答到。
阮黎医生的表情变得格外丰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好久没有发出一个准确的音节,不一会,她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阿川,你终于叫我妈妈了,这是自你发病以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叫我。”阮黎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妈妈很开心,你不知道,妈妈有多么开心。”
我只能保持沉默,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说出“妈妈”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抗拒和别扭,仿佛本就应该如此,只是,阮黎医生的反应有些太大了,反而让我有些窘迫。
阮黎医生似乎看出来了,连忙将话题转正,说:“总之,今后不要太过钻研心理学了,也不要自己用心理学去解析或治疗自己,那是身为第三者的医生才能做的事情,而作为当事人的病人,这么做只会让自己的病情加深而已。我并非是反对你阅读这些书籍,只是,在目前情况下,不需要你用这些书籍里的知识为自己做任何事情。我们必须谨慎一些,以前,你还是个孩子,而我也没有注意提醒你,也许,就算提醒,你也不会听吧。不过,阿川,你已经比以前更加聪明,更加成熟了,所以,我认为你拥有足够的自制力。我们必须谨慎,可能让你的病情加重的危险,都不要触及。”
“知道了。”我正视阮黎医生的视线回答到,我并没有说谎,使用心理学会巩固自己的心防,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而我已经不需要再去巩固自己的心防了,因为,它已经比钢筋水泥还要坚固,“江”的存在,就像是不断加深效果的强效粘合剂一样。
阮黎医生满意地点点头。
于是我告辞,这一天就这么度过了。我继续写作业,看电视,在网络上搜索资料,真江她们的情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即便阮黎医生已经拜托她的国际友人帮忙,但是,即便有我给出的描述,似乎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雇佣人手就需要花费不少的资金,虽然阮黎医生身为一名心理学专家,也颇有身家,但是,我却不能让她将自己的钱大量投入到寻人启事中。很快,我就不再提起关于真江她们的事情。
然后,这一天放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之前未曾想过会再见到,但是,在这里见到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人。当然,理所当然并不代表我希望他出现,或者说,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出现,意味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我的生活,这个平凡的世界,都要掀起一番波澜,甚至转变为惊涛骇浪。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在我的认知中所扮演的角色。几乎就是一切异变的最初。
“末日代理人,卡门……”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他仍旧是那身不变的深红色风衣,包裹着高达两公尺的消瘦身躯。红色的宽檐帽,将他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邪恶和典雅完美糅合在他的形象里,他笔直地站在我家门前,一手压着帽子,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站在那儿,被孤独和桀骜环抱着。他很不正常,任何人看到他,第一个想起的代词或许应该不是“他”,而是“它”。颜色、姿态和形状,都充满了一种惊人的压力。仿佛浸泡在尸山血海之中,连空气也变得粘稠血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