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连长?!” “副的。” 瞧见萧奕一脸见鬼了的表,墨上筠不冷不地补充道。 昨个儿,朗衍让几个人特地过来看她、慰问了一下,闹得很隆重,陆洋知道也不奇怪。 “副的也很厉害啦,你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呢……”萧奕朝她笑,“是军校毕业的?” “嗯。”墨上筠淡淡应声。 “那个,墨连长,我们在这里说话,不会影响到你吧?”萧奕笑的有些羞涩。 看了两人一眼,墨上筠耸肩,“不会。” 萧奕松了口气,尔后跟墨上筠道了声谢。 墨上筠便没有再管,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前看书。 不过,就算是静心看书,这两人的谈话,也让墨上筠将他们了解得有两三分。 两人皆是18岁从军,并且于东海舰队某部队服役,不过陆洋比萧奕大一岁,比萧奕提前一年入伍。 萧奕结束了两年义务兵生涯就退了伍,之后靠在杂志上发表的短篇小说为生,并于25岁——也就是今年成功出版第一篇长篇小说。而陆洋则是在部队两年后,通过了蛙人选拔,成功进了海军陆战队,之后于今年上半年退伍。 让墨上筠疑惑的是—— 老兵退伍一般是在招新兵的时候,九月份才是新兵入伍、老兵退伍的时间,陆洋这个“上半年”着实有些不对劲。 不过因是偷听,所以墨上筠并未去询问。 两个六年未见的战友、兄弟,现在凑在一起,也没有任何疏离之感,连看着死气沉沉的陆洋都变得健谈起来。 墨上筠看了十来页《说文解字》,又有电话来了。 自从住院后,阎天邢就向外宣布,她是“自己不小心用刀子伤了自己的腿”,从整个集训营到她哥墨上霜,唯恐全天下都不知她犯下了如此愚蠢的自残行为,以至于每天都能得到诸多嘲笑和问候,电话不断,墨上筠早已习惯了。 同样没看手机屏幕,墨上筠直接接听了。 “墨副连!” 刚一接听,电话那边就传来朗衍深款款的喊声。 墨上筠差点儿抖掉一的鸡皮疙瘩。 “嗯?”墨上筠疑惑出声。 “咱什么时候回连队啊?”朗衍笑呵呵地问,那如长辈体贴、关怀晚辈的口吻,让墨上筠冷气直bi)头顶,各位不自在。 犹豫了下,墨上筠说出了朗衍本就知道的答案,“月底。” 集训营已经成功散伙,也就是说,她不归阎天邢管了,请假也是由连队批的——什么时候回去,朗衍心里再清楚不过。 “月底啊……”朗衍的声音立即变得失望起来,阵阵叹息声,生怕他人感觉不到似的。 过了会儿,他又故意补充,“月底好啊,月底好,月底回来咱们连队又要变天咯——” “您有事说事。” 墨上筠及时打断他这拐弯抹角的暗示。 “那什么,”朗衍轻咳一声,又变得矫委婉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摸了摸鼻子,墨上筠直截了当道:“朗连长,这么婆婆妈妈的,可不像你。” “……” 朗衍沉默了下,竟然没有反驳。 “看新闻了吗?最近……咳,国际形势比较严峻……”朗衍说得比较含蓄。 墨上筠愣了一下,尔后调侃道:“就算打仗也轮不到我们,您担心个什么?想主动请缨?” “我哪够资格,”朗衍无奈地说着,总算说到了重点,“别的连队都借着这个机会搞思想工作、鼓舞士气,指导员也想找个时间在二连来一次动员。” “不是很好吗?”墨上筠反问。 朗衍稍作停顿,声音忽的沉重起来,他问:“真的好吗?” 墨上筠抬起眼睑,视线落到窗外的天空,炎的下午,天空万里无云,连视野都能感觉到这夏季的炎。 将事理了一下,墨上筠问:“指导员想,但你不乐意?” “是这么个意思。” “拉我回去站队?”墨上筠笑问。 “……”朗衍清了清嗓子,尴尬道,“也不能这么说。” “这个我不好说,”墨上筠往后靠在椅背上,左手将搁在膝盖上的书合了起来,不紧不慢道,“我对这个没经验,也没想法。” “怎么可能,你的想法是最多的。”朗衍道,“我是想,我也好,指导员也好,你总能说服一个人。” 墨上筠笑了一下,“这高帽子我可不敢戴。” “……” 朗衍沉默了。 就算是隔着电话,墨上筠也能感觉到朗衍的疑惑。 许是朗衍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坚持是否是正确的,所以他才给自己的助手、副连长打电话——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就算这个结果是被说服。 但是,连自己的事都难以做决定的墨上筠,很难给他这样一个结果。 尽管,她能理解朗衍担心的是什么—— 他想要带出一批不怕战争,但绝对不会因战争而血沸腾、向往战争的兵。 这个和平好者,并不期待战争。 “那我再想想。” 半响,朗衍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嗯。” 墨上筠淡淡应声。 “好好养伤。”朗衍叮嘱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轻松的开头,比较沉闷的结尾,是墨上筠不太想见到的,但她也没办法。 只是,挂了这个电话后,手中的书,却很难再看下去。 这夏的午后,连空气都是灼的,有阵夏风从窗口吹入,带着滚烫的气温,又闷又,这让墨上筠有些不爽地皱起眉。 风吹着发丝,三月未剪的头发不知何时又长了,发丝拂过脸颊、脖颈,有些痒。 墨上筠偏了下头。 接下来,做什么好呢? 五年未见的战友,在一起聊了整整两个小时。 墨上筠用手机玩游戏,玩了整整两个小时。 “哦,差点儿忘了,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一滴血》,特地给你带过来的。”萧奕的声音忽然吸引了墨上筠的注意,“虽然写得不咋地,不过希望可以给你解闷。” 墨上筠闻声回过头。 她看到坐在上的陆洋接过那本书,尔后朝萧奕露出温和而真诚的笑容,“恭喜你啊,梦想实现了。” 萧奕有些窘迫地抓着头发。 写了这么久,才出版第一部小说,可以说他是很没天分了。 “话说你退伍了,找到事儿干没?”萧奕转移话题。 陆洋一愣,神也是有些尴尬,“没有。” “……” 萧奕扯了下嘴角,感觉更尴尬了。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新的话题——陪陆洋在医院转转、晒晒太阳。 陆洋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应了。 萧奕便松了口气,赶紧找了一张轮椅来,推着陆洋出门。 走的时候,还特地跟墨上筠打了声招呼。 “我能看你的书吗?” 无所事事的废人墨,猝不及防地朝萧奕问了一句。 “啊,可以。” 萧奕有些慌乱地点头,将书递过去的时候,视线匆匆从墨上筠的那本《说文解字》上扫过,心想这样的人可能看不进他的书,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谢谢。” 接过书,墨上筠道谢。 “不,不用。”萧奕有些结巴地说着,然后窘迫地转去推陆洋了。 坐在轮椅上的陆洋看了看墨上筠,那低头翻书的模样很是认真,不像是抱着随意的心态翻一翻、打发时间,于是没说什么,而是淡淡收回视线。 萧奕和陆洋走的时候,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倒是给了墨上筠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她低头看着书。 一个退伍的海军,写了一本关于海军的书。 ——准确来说,是小说。 两年的义务兵,能接触到的应该不多,但在知识点上都没有错误,应当是查阅过不少资料的。 素来不看小说的墨上筠,这次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足足看了三个小时,等她回过神之后,晚霞洒落窗边,已近黄昏。 “叩。叩。叩。” 三声敲门,打断了墨上筠的阅读。 “进来。” 墨上筠头也没抬地出声。 声音不大,也不知门外之人是否听清,但门却在她说完的那一刻被推开了。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墨上筠翻书的动作一顿,继而微微抬头,朝门口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来的是阎天邢。 没有穿显眼的军装,而是一便服,这么的天,他依旧穿着衬衫长裤,衣袖挽起至手肘处,上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迷人精致的锁骨。 左手放到裤兜里,右手提着她今晚的晚餐,依旧是那个妖孽模样。 以墨上筠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从走廊路过的护士,眼角余光全部朝阎天邢飞过来。 不过,下一刻,脑袋后面长了眼睛的阎妖孽,就将门给关了。 “今晚吃什么?” 墨上筠将书合起来,放到了手边的桌上。 阎天邢走过来,视线不经意见从书封上扫过,但很快收回,他绕过墨上筠,将手中的晚餐往桌上一放,冷不丁丢下三个字,“自己看。” 墨上筠斜了他一眼。 但很快的,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什么讽刺和反驳都没有。 她自己推着轮椅,转了个弯,正面朝向桌子,然后将晚餐打开。 两菜一汤,一份饭,都很清淡,一点辣椒都看不到。 阎天邢站在一侧,打量了她片刻,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带着满满的不爽。 自墨上筠住院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可潜意识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郁地忒招人烦。 “他呢?”阎天邢注意到旁边的空。 “散步去了。”将筷子拿起来,墨上筠下意识回答着,可微微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挑眉盯着边的人,“阎天邢,你故意安排的?” “嗯。” 阎天邢站在窗边,往后一靠,靠在了上面,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毫不心虚地承认了。 墨上筠凝眸,狐疑地问:“为什么?” “嗯?”懒洋洋地出声,阎天邢神慵懒地打量着她,用一种‘大家心知肚明’的口吻道,“两个行尸走凑一堆,免得打扰到别人。” “咔”。 墨上筠手中的筷子断了。 两根,齐刷刷于中间折断。 将筷子丢到一边,墨上筠眯眼看他,声音凉飕飕的,“集训结束了,您真闲到不损人就觉得人生了无生趣的地步了?” “忙得很,”阎天邢慢条斯理道,“把你生龙活虎的接去集训营,再把你死气沉沉地送回去,我不好交代。” 墨上筠压着怒火,“怎么就死气沉沉了?” 夕阳的霞光从阎天邢后斜斜洒落,拉出长长的影,正好洒在了墨上筠上,影遮住了那双狭长而凌厉的眸子。 阎天邢却笑了,不是真心的笑,倒是有几分嘲讽和沉,他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的脚是你自己伤的,怎么,其他人不长脑子信了,连你也不长脑子相信你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你看到了什么?”墨上筠声音压低几许,有些闷。 她早该想到,阎天邢会看到些什么…… 她不知道阎天邢是什么时候到的,是否看完了整场戏。 她问过,阎天邢不说。 她知道的是,阎天邢将所有的事都隐瞒了下去,没有跟任何人说“那个人”的存在,甚至连“白色粉末”都被遮掩下去。 所有人都在怀疑她是否那么蠢,但当没有其他答案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她就是那么蠢、自己伤到了自己。 她住院这十多天来,没有人跟她提及过那个人、黑鹰、白色粉末,甚至连正常的询问都没有。 就算是集训营的演习结束、散伙、成绩汇总……都没有来打扰她。 阎天邢将事做得如此周到,乃至于她都怀疑过那是否是幻觉。 “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阎天邢站直了子,上前一步,晚霞在他周镀了层光,他犹如神祇靠近,“墨上筠,你假装自己活得跟以前一样,就真觉得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字字句句,落到耳里。 墨上筠看着他,看着那张脸,仿佛隔着那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跟前的阎天邢是假的,是另一个人易容假扮的。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跟你没关系。” 看到她浑的冷漠疏离,从里到外的抗拒,阎天邢勾了勾唇,“对,你的事,跟我从来没有过关系。” 空气忽的静默。 墨上筠没说话,阎天邢也没再说话。 黄昏落幕,转眼间,夕阳余晖消失殆尽,外面暗了下来,只剩路灯的光亮,房间内没有亮灯,两人四目相对,可两人的影都隐入了昏暗之中。 渐渐的,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神,纵使只相隔一米之远。 阎天邢忽然想到那见到的墨上筠—— 浑鲜血地躺在地上,有个男人亲吻着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画面融洽到刺眼,丛林、风景、天与地都变得不重要,他们的世界只剩他们自己。 他认出了那个男人。 那个两次都在校外等着墨上筠的男人。 他记得那两次,翻墙而出的墨上筠,从他边走过、自然而然走向那人的画面,没有扭捏、烦躁、不爽,甚至于刻意,而是无比的从容,如走向最亲近的人。 而—— 这炎的夏季,墨上筠忽然觉得冷。 她看着近在咫尺之人,却感觉到相距千里的遥远。 她的眼睛依旧漆黑、清澈、明亮,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异样绪,涌现的黑暗席卷而上,随时能将那抹明亮吞噬殆尽。 “很明显吗?” 最后,还是墨上筠出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很明显吗? 她看起来正常又不正常的样子。 “嗯。” 阎天邢应了一声,没有半分亲近随意。 “哦。” 墨上筠出声。 阎天邢抬起腿,朝门口走去。 墨上筠没有去看他。 只是,阎天邢刚走到一半,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随着房间的灯被打开,外面传来陆洋惊讶的声音—— “阎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