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听得父亲低唤,莲生一把扯去巾帕,赶忙回转身形。只见卧室中一切如初,宫羽仍静静立在榻前,正挽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瓷坛放在案上,仍是白衣飘飘,姿容若仙,眼帘低垂,神情宁定,只是按在案边的手指有微微一线轻颤。
“马上饱食香丸,祛除毒气,然后把这酒饮了,快,你女身在此,多有不便。”
莲生用力点着头,先疾步奔到榻边,探视榻上的李重耳。
他依然静静仰卧,全然还是适才的模样,双目半阖,唇角留着微笑,面庞僵硬,一动不动。但俯身仔细看去,只见那苍白面颊隐隐现出血色,已经不再是雪一样的惨白。莲生胸中一阵狂跳,几乎立足不稳,急忙侧耳贴上他的胸膛,屏息静听片刻。
咚咚。咚咚。咚咚。
世上最动听的声音,生命的声音,希望的声音,超越天上地下一切仙音妙韵。若不是经历死劫,你永远不会知道这咚咚的心跳是何等神奇,何等美妙,何等令人欣喜若狂!莲生在一瞬间喜极而泣,转身一头扑在宫羽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他,将满脸泪水都蹭在他的胸前。
“阿父,你,你怎么做到的?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奇迹?”
父女之间多有不便,两人一向保持些距离,莲生若不是满心狂喜,万不会如此亲密放肆,然而宫羽竟然也没有回避,轻轻张开双臂,拥住莲生肩头,伸手抚摸她的发鬓,将那些散乱发丝,一一掠得整齐。
“父母为儿女,能做一切事。”
他低眉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深深印了一吻。
“这孩子已经无碍,养血就好,你安心陪伴他,七日之内,务必不要离开韶王府。”
“是,阿父。你适才……”莲生满腔疑惑,还未待细问,只见宫羽已经扭头转身,举步行向门外。莲生急忙又追上两步,碍着自己女身,又不敢出门,只追问道:“阿父你回家吗?帮我问候阿母,别为女儿担忧,七日后我回去好好侍奉你们。”
宫羽已经掀开帘帷,闻声又回转身来,望了莲生一眼。
平素就一向苍白的面色,夜色中惨白如纸,比重伤的李重耳还要白。唯有一双青色眼眸,变得异常深邃漆黑。帘外晚风鼓荡,吹起他的衣袂,雪白的银丝鹤氅、几丝散落肩头的白发,一层层,一缕缕,在风中缓缓飘飞。
“莲生……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微笑一下,回首踏出帘帷,瞬间消失在无边暮色中。莲生站在门前,怔怔望着那犹在飘荡不定的帷角,满心莫名狂跳,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额头。
那里,还清晰留着那一吻的触感,温存,柔软,湿润,火热,仿佛那张面庞,那个怀抱,始终还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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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婴林深处,宫羽夫妇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