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宫羽,是一名乐师。
自相识以来, 莲生见惯他飘逸出尘, 只与弦管为伍。无论什么乐器, 到了他的手中都极尽婉妙, 琵琶, 箜篌, 筝,笙,箫, 筚篥,横笛……曲曲都如天界仙音。天子嘉赏,封他以燕乐坊总教习的高职,但他显然不打算以此为晋身之本, 若非天子特意传唤, 从不在朝堂出现。
那么他前来敦煌,以一身绝技自荐朝中,又是为了什么呢?
莲生偶尔会见他在敦煌城中游荡, 与民间乐工谈论乐器, 偶尔会在集市中现身, 仔细把玩乐铺乐器……总之一切都与乐器有关。家中已经有许多天子赏赐的乐器, 个个价值连城, 在他的眼里却都是俗不可耐的凡品, 每每提起, 一双青眸中总是掠过几分惆怅。
从没见过一个人, 像他那样满怀惆怅。似是历经刻骨创痛,眉宇中镌着浓重的忧愁,闲时在家抚琴,弦端总是寂寥之音。莲生已经习惯了家中永远飘荡着他的乐音,每次她与义母聊天,身边也总有他在抚琴,夫妻俩若不是陪着莲生说笑,便是在乐室中围琴对坐,一个手挥目送,一个低声唱和。
这是一个奇怪的人,一对奇怪的夫妻。然而他们对莲生的心意,昭然可表,莲生感念在心,从不去追问无谓的缘由。天降如此一对厚爱她的双亲,她还要什么?相亲相爱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他们也从不主动问莲生的身世、来历、奇异的体质、任性飘忽的行踪……
日子就这样过去,也很好。然而万没想到,这淡泊绝尘如化外仙人般的义父竟在韶王府出现,还说出惊人话语,教莲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翅化血砂,八部众骨血之毒,世间无药可解。
李重耳一腔热血已然流尽,心跳呼吸均已断绝。
一个乐师,如何能救他回来?
情急至此,已经不假多想,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一试。莲生脑海一清,当即二话不说跳下床榻,纵身跃到墙边,飞快地扯下汗巾蒙住双眼,只怕不牢靠,又以双手用力按紧。
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听不到宫羽在做什么,他似乎连同李重耳一起消失了。
莲生的脑海中飞出无限猜想,不是不担心,阿父出自对女儿的爱护,要对李重耳的尸身做些手脚……不不不,阿父决不是那样的人。不知为什么,虽然平素只与阿母厮磨,对父亲更多地是尊敬,然而心中始终对他有着莫名的亲近和信任。
静静地等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与焦虑中,又像是过了许多年。
突然间,一道白光闪过,在她眼前爆燃。
极热烈,极绚烂,光华夺目,贯天动地,穿透一切角落。纵是裹了这重重巾帕,又以双手按紧,仍有道道毫光毫不留情地射入了她的眼睛。双眸一片酸痛,仿佛被烈火焚烧,痛得热泪长流,痛得全身颤抖。周围万物都被这白光消融,连地面都已消失,整个身子漂浮在无限虚空里,茫茫无际,载浮载沉。
天地之间,荡起一丝莫名的撼动,仿若地动山摇,万物崩裂,但又安静得异乎寻常。莲生按紧双眼,倚在墙边举头四顾,只觉四下里无声无息,无臭无味,什么异象都没有,然而这才是最可怖的异象,惊得莲生心中呯呯狂跳难捺,全是不祥预感。
沉沉静寂。静得耳膜嗡嗡作响。
“莲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