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做这些……那些人呢?”
“傻耳朵,每次醒来都问。”七宝笑了一下,神情相当宁定,只是红肿的双眼暴露了一点心事:“他们捱不住这室中毒气,呆久了会晕倒,我都给撵走了。小爷身子强健,没有妨碍。来,喝药。”
李重耳勉力牵动唇角,微微一笑:“还喝什么药。金翅化血砂,解不了的奇毒,我都听见了。”
“总要全力一试。”七宝不容分说,轻轻垫起他颈后枕头,一匙匙喂他服药:“你四兄翻遍夏国药经,找到这个回血的方子,名唤赤水玄珠饮,我觉得药效不够,应当加一味冰泉芙蕖。那花朵须从酒泉新鲜采摘,霍子衿亲自去了,你好好撑住了,等他回来。”
李重耳脑海中碎片纷飞,好不容易才拼起几块:“你还会配药……八部众的骨血之毒,如此轻易便解了?”
“解不了,只是滋阴生血,帮你多撑些日子。”七宝仰了仰头,眼中泪光微闪,硬是没有流下来:“多争取些时间,就多一点希望。毒经中说凡人中了这毒,撑不过当晚,你已经撑了四天,那本毒经可以烧掉啦。”
肃杀的血腥中,濒死的绝境里,两个人微笑相对,都努力维持住语气中的轻松:“为兄只是后悔……”李重耳的语声已然低微:“早知道有今日,结拜时候不该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平白添了你的晦气。”
“有什么不好?”七宝的眼眸,牢牢凝视在他脸上,双眸泪花乱转,唇角反而牵着笑容:“希望它灵验,我活着,你便死不了。”
“好,好,我也活着。你拿笔墨来,有几件事替我记下。”
“老老实实养神吧,这时候记什么事!”
“快点。”李重耳轻声道:“时间……不多了。”
他听得见自己榻边滴滴答答的微响,很轻,很慢,却一刻不曾止歇。像漏壶,却不是漏壶在滴水,而是他自己手臂流出的鲜血,一滴滴坠落水盂。伤口已经被层层包裹,但是血流仍然势不可挡地涌出,嗒嗒,嗒嗒,比钟鼓更响,比漏壶更紧,比日月流逝更加惊心。
四天了,若不是服了那赤水玄珠饮,只怕一腔热血早已流干,然而这点回补终归敌不过金翅化血砂的剧烈毒性,血一直在流,周身越来越冷,四肢早已麻木,说话已经吃力,再不肯示弱,也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叩谢圣上养育之恩,阿五不孝,不能奉双亲终老。望父亲千秋万岁,我大凉江山永固,国泰民安。恳请圣上及时整饬军备,以保四境平安,依臣所见,眼下当有四要:蓄良将,通漕运,积粮草,养军马……”
低头疾书的七宝,用力咽下喉头一记哽咽,强笑道:“跟皇帝老儿说这么多话。他枉为父亲,一听血气中有毒便逃走了,这四天再没来看你,哪有这样的阿爷!”
“他是天子啊,当以天下为重,自幼便不能与民间父子那样亲密,也是命中注定的了。幸好还有阿娘……”李重耳眼望帐顶,唇间微微吐出一声叹息:
“替我向阿娘请罪,那日言辞激烈,伤了阿娘的心,你要写下来:孩儿知错了,孩儿懂得阿娘是为我好。阿娘为我病情,也病倒宫中,不知道眼下如何,万望阿娘以身体为重,莫为孩儿伤怀。阿五来世,还要投胎为阿娘的儿子……”
眼前雪花飘飞,白雾迷离,天地万物慢慢消失,过了好久,才重新聚成光影。李重耳努力眨着眼睛,依稀认出那影子仍然是七宝,俯身在他面前,惊恐地瞪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