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耳恭敬施礼:“谢圣上, 杀敌降妖, 都是仰仗圣上洪福,更是臣子应尽的本分,如何能求封赏。再说圣上已经赏臣御杯御酒,臣感恩不尽,永铭于心。”
李重耳此言,纯然发自内心。
李信并不是个慈爱的父亲。记忆中他只对长子李重茂与幼子李重光有过笑脸, 其余兄弟四个, 在他面前一向如履薄冰。如今屡战屡胜,终于得到父亲笑眯眯温言嘉勉,甚至以心爱的缠丝玛瑙杯赏他饮酒,这份久违的亲情,教李重耳满心温热,真比得了什么赏赐都更珍惜。
“圣上若是施恩封赏, 臣请封赏此次除妖立功的太医署医官辛不离和侍卫舍人张七宝, 若没有他们制出的解毒-药物克制蛇妖, 难以胜得如此顺利。”
“好, 好,都要赏,职品各升一级。你呢?接连立功,不来个重重的封赏, 岂不教天下耻笑朕赏罚不明?”李信已经饮得半醉, 斜倚在凭几前, 笑着伸手指住李重耳:“我儿想要什么, 尽管说,能给的,都给你。”
想要什么?
李重耳的心中,蓦然又如刀割般一阵剧痛。
进城半月有余,再没有见过莲生。千丝万缕的思念缠住他,将他拉向她,然而去路已定,唯有各奔前程。眼前不断浮现那张泪水横流的小脸,那一刻两心相照,亦在那一刻情断义绝,夜夜的梦里他回到那一刻,拼命抱紧她,最终又无助地抛下她……
身为男儿,守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还想要什么,要到天下又有何用?
侧席端坐的贵嫔阴凤仪,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眼看着儿子神情有异,跪在席前怔怔地不回答圣上问话,可怕的预感瞬间攫紧身心。知子莫如母,她太知道这孩子率性任情,然而天子面前,一字说错足以致命!他到底想说什么?闭嘴啊孩子,什么也不要说!……
“圣上,臣有一事,求圣上恩典。”李重耳终于开言。
“呵呵,讲!”
“臣不愿娶柔然公主为妻,恳请圣上准臣退婚。”
莺歌燕舞的筵席,刹那间一片死寂。
李信笑容渐敛,一双浓眉蹙紧,双眸恢复了往日的森严凌厉,如刀如剑盯向阶下的儿子:
“你再说一遍?”
烈日高悬,熏风骀荡,整个燕绥楼荡漾着无尽暖意,李重耳的周身却是一片冰寒。他没饮醉,没发昏,深知这一言出唇的后果,然而拼尽此身,也一定要说出这句话,他只要她,要给她一个名分,一个交代,一个将来,纵然输掉一切,也是争取一回!
他长身离座,走到阶下,面对高踞龙案的父亲庄重稽首,深深拜伏于地。
“臣恳请重议柔然婚事,请公主另择良配。一双无情人结无情姻缘,只怕彼此两误。臣深知这桩婚事关系两国邦交,既然不能担负如此重任,有负圣上期许,臣请削爵去职领罪。只求圣上准许臣戴罪戍边,以身许国,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呯的一声大响,在这鸦雀无声的席间恍若一声惊雷,震得四座女眷一片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