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心爱的女子,似乎也完全不急于赶路,只要见到个驿馆便停下来要投宿。女孩儿家娇弱,多歇息也是应当的,一想到她鏖战妖蛇连日辛苦,李重耳仍然心疼如绞,赶上去亲自拉住雪叱拨的缰绳,扶着莲生下马歇息。十指相触,霎时间便是一片火热,自己的热,自己明白,她的手指怎么也这样热?……
入夜之后,她却又不肯睡,与李重耳坐在驿馆庭院中漫天漫地地闲聊。皇子入住,那驿馆早已收拾得一干二净,一个闲人都没有,阔大庭院中只有他与她二人,四周花草丰茂,修竹掩映,一弯明月挂在墨蓝天穹,静静俯瞰着竹席上相对傻笑的两个少年。
“萤火虫,萤火虫!”莲生挥起轻罗小扇,惊喜地扑向空中:“只在诗里见过呢,果真美得像梦!”
他也没见过萤火虫,这东西只有南方才有,眼前只见萤光点点,四下里散彩飘花,比灯光更温柔,比星光更灵动,夜空中盘旋飞舞,映得天地万物都笼罩着柔软的光晕……莲生熄了竹席四角的风灯,茫茫漆黑中只剩那些虫儿飞旋,划出一道道曼妙曲线。
果真美得像梦。萤光勾勒下清晰现出那张温柔的脸,光洁的额头,黑亮的眼眸,宛转起伏的唇朵和精致的小下巴。那双樱唇,他吻过,然而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时情势如火,哪顾得上想其它,如今多少次地拼命回忆,一点细节都想不起来,他没机会再知道了……
夜色迷茫,如梦如幻。言语早已止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一直静静对坐,互相微笑着对视。头顶星光烂漫,四下萤光萦绕,光影与心绪一起飘摇。夜深了,不想睡,想这样一直坐下去,笑下去……
墙外梆子声,已经打过三更。
“睡吧。”莲生展颜一笑:“明天还要赶路。”
“好。”李重耳口中答应着,却依然坐着没有起身:“我帮你捉些虫儿放在床帐里,可以伴着萤光一起睡,好不好?”他扬手向天,一把便捉了好几只,递给莲生:
“这么美丽的虫儿,为什么北方没有,是因为冷么?我盛到纱囊里,揣在心口暖着,带回敦煌给你养起来。”
“别捉了。”莲生轻轻摇了摇头:“都说流萤易逝,只怕一捉起来便死了。就让它自在地飞着吧,比笼在床帐里更好看。要迁到敦煌,更加做不到了,万物生长都是注定的事,人力不能勉强,你纵然揣在心口……也没有用。”
她小心掰开李重耳的手指,凝望着那一把萤火如烟花般飞散空中,喃喃道:
“虫儿,虫儿,虫儿……安心飞去吧,我只要看着你好好地。”
李重耳脑海中嗡地一声响,胸膛都要炸裂开来。这句话全然便似对他说的,一声声的“重耳”“重耳”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惆怅,听在耳里,椎骨扎心。眼前的莲生并没有留意他,只专心凝视着漫天飞舞的萤火,然而那双眼眸中也泛着从未见过的凄怆之意,让他疼痛钻心。
莲生一向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
人生十七年,从没有什么事能击倒她,能改变的改变,不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接受的远离……黑白分明,爱憎决然,一切处置得坦坦荡荡。日前明了了自己对李重耳的情意,惆怅之余,也很快下了决心:既然不能结缘,便化为男身陪着他好了,反正能在一起,男身女身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路行来,渐渐知道:不同的,男身相伴还是女身相伴,完全不同。
再不会有这样深深的凝视,不自禁的微笑,彼此胶结的目光,满心回荡的热流,肌肤相触的战栗,视线触碰的酥麻,两心相照的喜悦,跨越虚空的温暖……她知道他是李重耳,他却不知道七宝就是莲生,这一切爱意温情她再不可能看到,留给她的只有兄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