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你奏响琵琶, 是我多年没再听到过的美妙乐音,我不该一时心神不定被你控制,但身入凡尘, 便如凡人一般对一些无聊事物刻骨难忘,琵琶声响起的一刻,满脑子都是清逸的面容……
清逸养了我三年。都怪我长得太快, 三年时间里长成一条水桶粗的巨蛇,无法再在鱼缸里安身。养在后园,便有旁人看见, 很快民间便有传说, 说这孩子饲养妖物,或将为害人间。清逸当时已经十岁,懂得些人情世理,他哭着对我说:墨郎, 我们要分开了。
那天夜里,他抱着我上了船, 一个十岁的孩子, 自己划着小船穿过茫茫鱼泽, 送我到金乌岛。他说这里水草丰茂,鱼虾富饶, 还有传说中的神花, 定然可以教我过得开心。他不知道, 其实我早已不愿意回到乡野, 唯有在他身边, 我才过得最开心。
他给我吹了一夜的笛子,天亮了,才起身上船。我缠住他的脚,不让他离开。他明白我的心意,眼泪不住地流,他抱着我说:墨郎,你放心,我不离开你,我会常来看你,吹笛子给你听。
我相信他。之后五年里,他时时划着小船上金乌岛,陪我聊天,吹笛子给我听。五年时间,他长成一个修长清俊的少年,我也成了个体态超人的巨蛇,然而在我眼里,他始终是那个一口豁牙子对着我笑的孩童,欢喜地捧我在手心。我早已不想修仙成神,不想回到天界,只要在金乌岛,日日等候他的笛音,人间就是我的天界。
十五岁,他来向我告别。说是要从军戍边,远行千里之外。我不懂什么叫戍边,只知道他要再次离开我,我又缠住他的脚,死死依偎着不准他离开……他笑着拍我的头:墨郎,墨郎,你这样巨大了,会把我骨头缠断的……你放心,我依然会来看你,每年立秋回乡,我还是来给你吹笛子。
又过了四年,他来了四次。每逢立秋,我早早盘旋岛边等他到来,每次他都按时履约,那月白袍子在小船上迎风飞扬,茫茫大湖中飘然而至,我在天界见过的所有神灵都不能与他比拟。他的笛音越来越带了边塞之声,然而越来越亮,越来越美,每听一次,简直可以助我十年修行。
那时候我也知道了什么叫戍边,是他讲给我听:沙场,战阵,敌军,枪矛,城墙,画角……他说他以身许国,可能马革裹尸,若是哪天战死沙场,必有他的兄弟报讯给我。他有三个同胞兄弟,都认得我,他说一旦他不能来了,就拜托兄弟继续照顾我。
我不要他的兄弟,只要他。
八年前的立秋,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一切没有任何异常。那一年清逸十九岁,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依然大笑着奔过来拥抱我,嗔怪我用力太大险些绞断他的腰,依然坐在摩诃曼陀罗花的花海中,月色下,清风里,给我吹笛子。太阳升起,他照旧眼泛泪花地离开,上船时候一句异常的话都没有说,然而第二年的立秋,他不再来。
我等了他六年,你知道吗,一条蛇,不入洞,不冬眠,日日只傻乎乎地逡巡在地面上等一个人。六年时间,他一点音讯都没有,金乌岛上无数人来了又走了,就是没有他的身形。我担心他出了事,然而他答应过我啊,就算出事,也必会派兄弟来告诉我!
是他长大了,不再依恋我?是他另有所寄,就此忘了我?人和蛇的缘分,本来就不能长久,是不是?他有时候给我讲人间人与蛇的传说,个个都没有好结局,不是人背信弃义,就是蛇凶残无比,难道在他的心里,也终于觉得和一条蛇做朋友太荒唐?
我恨他失约,恨他抛下我,我恨他,恨所有的人!到了去年立秋,我又等了整整一天,他没有来,次日我吞吃了第一个上岛的人,味道也不算好,但吃得莫名痛快,痛苦中夹着愉快!
至此我在人间已经修行了二十年,有这天界奇花摩诃曼陀罗花的辅助,已经离成神归天不远,然而这无用的修行我不要了,我要吃人复仇!
不再吃鱼吃虾,不再餐风饮露,我吃人,只吃人。你们来剿杀我,完全多此一举,天道不容食人的妖兽,再过不了多久,自然会有神来收伏我。我不怕,大不了回到天界受刑,走回我的起点,只当人间二十年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