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广场之上, 诵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齐整, 仿佛有一条无形血脉贯通于众人之间。连那广场周边看守降卒的凉国将士们,也都渐渐地神情平和,悠远, 禁不住跟着一起吟诵:
“……挺修干之青葱,经岁寒而弥芳。情遥遥以远寄,想四老之晖光。将戢繁荣于常衢, 控云辔而高骧。攀琼枝于玄圃,漱华泉之渌浆。和吟凤之逸响, 应鸣鸾于南冈……”
李重耳转过身子, 以征询的目光望向姬广陵。姬广陵已经明白他的心思, 微微点了点头。
“放了。”李重耳回身向着众人,手臂一挥:
“愿留军中者,编入行伍。愿回故乡者, 发放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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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毕生征战, 一向也对坑杀降卒筑为京观这事有所疑虑, 但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为, 往往也就横下一条心了。”
清晨微风中, 庭院中蹒跚踱步的贺朝宗手捋白须,缓缓颔首:
“想不到殿下倒能按捺得住一腔少年血性, 行此仁义之举, 真教老夫钦佩。此事已经轰传陇安内外, 他国很快也将有耳闻,不仅是施德无算,对敌军也是个前所未有的震撼。晋代开国元勋羊祜义赦降卒,乃是千古少有的仁将,殿下也很有羊祜遗风呢。”
“那些降卒的情状啊,任谁也要心生慈悲。”李重耳托着贺朝宗的手臂,一路小心搀扶:“倒没想到大半降卒都留了下来,愿为我凉军效力,下月回程时候,军士数量比来的时候还要多了……咦,大将军体力好得多啦,看来是已经痊愈?”
“多谢殿下挂怀,当是不妨事了。”贺朝宗身形依然略有佝偻,神态却已回复了慷慨豪迈:“昨日张七宝来探望我,给我服了两颗丸药,异香扑鼻,今日只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无有不适。老夫偌大年纪,还从未见识过此等灵药,实在神奇。”
李重耳诧异地扬起一条眉:“怎么他还有这本事?不知是什么丸药?”
“老夫也不清楚,改日问问他吧。”贺朝宗若有所思地停顿一瞬:“你这小友,来历颇不寻常。身法武功,是我前所未见,杀敌破阵如斩瓜切菜一般,又懂得用这等灵药。所幸与你是一路,全心为大凉效力,若为敌方所有,可是我军大患。”
“大将军说得是。此战……多亏了他。”
贺朝宗凝视着李重耳的神色,微微一笑:“殿下似有所悟,可喜可贺。”
李重耳涨红了脸,仰头望着天穹。烽烟已散,碧空如洗,晨光里飘着几缕安详的白云,映在那双年轻明澈的黑眸里,隐然添了点点暗影。
“少年锐气,最是珍贵,若都如老朽一般暮气沉沉,谨小慎微,世间万事,当无进步之道。”贺朝宗也抬头仰望天穹,缓缓道:
“但是人生如天地,讲究个相生相克,相斥相和,必得要刚柔相济,阴阳圆融,方能通晓万事至理,进而达济天下。殿下生于帝王之家,仍能奋勇不顾己身,胸怀护国大志,实属我大凉之幸,偶遇些许挫折,都是必要的磨练,不必放在心上。”
李重耳低声道:“险些误了大事。若没有大将军,姬先生,还有七宝,以及众将,陇安就是我的坟茔,坟上累累白骨陪葬,都是我的千古罪名。”
“此战最终得胜,是天佑,也是殿下的智谋胆气所致。”贺朝宗微笑道:“殿下以寥寥五百兵马,足足拖了夏军主力数个时辰,才使得姬广陵率军破阵,一举端了夏军大营。老夫直言一句:此前大凉国势颓败多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振奋的军心和武勇,若不是殿下亲征,仅有老夫出马的话,万万达不到这般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