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靳全忠,瞪视着地上散落的长发,也一声不能再出。
削发髡首,乃是髡、完、作三徒刑之首,其严酷仅次于斩首与宫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就算是身份最为低贱的奴隶,也不堪忍受髡刑之耻。堂堂皇子,三军统帅,如此自刑身体,实是比砍了张七宝的头,还更令人惊惧万分。
“张七宝处十军棍,枷首示众,以儆效尤。”
李重耳一字一字说完,拉过碧玉骢的缰绳,纵身上马,疾奔出营。那金冠还捏在他的手里,已经被捏成一团,被削断的黑发随着马匹飞驰,在他肩头起起伏伏,仿若江河奔流,浪潮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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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明,沙尘蔽日,帐外劲风猎猎,一阵阵凄厉的啸响。
军士已将帐门封锁,禁绝出入,空寂的帐中只剩下莲生和牛大眼两人。牛大眼趴在帐口,哆哆嗦嗦倾听帐外动静,突然一脸慌张地扑到铺位前:
“他们来了!说要提你去打军棍!快,快找些厚实衣物,裹在两股之上,可以少些痛楚,来来来,把我这条袴褶也罩在外面……”一边说着,一边忙忙地就要脱裤子。
“谢谢你了,眼哥。我不怕。”莲生微微昂首,神情全是豁出去的决然。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挺身受死,不再求饶。
纵使将秘密和盘托出,也不是免罪的理由,无非是让众人更惊怕,更疑惧。逃走吗?只要她想走,帐外军士哪里拦得住她?不不不,宁可忍辱而负重,决不败义而求生。如此畏罪逃走,必将连累牛大眼,也必将留给李重耳一个难以收拾的困境,以后威信何在,军心何存?
接受他的处置,坦然赴死,方是解决困局的唯一正道。
死,没什么可怕。莲生投军之日,就没想过怕死,几经战阵,时时都在生死边缘,她没有一瞬间胆怯过。
那就死好了。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以她一死,换取军心一统,令出必行,也是值得。
只想求一件事,求那傻耳朵,不要让她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她愿纵马驰往夏军军阵,就在那千军万马中鏖战到死,多杀一人是一人。
那傻耳朵,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秘密,不知道也罢,何必让他内心纠结?违规饮酒,本来就是她的错,纵使是被这可悲的命运所迫,然而各人的命运,理应由各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