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嘴巴微张,一时间万般思绪纠缠。
适才不假思索,全然是脱口而出,但这念头在她心里萌生,已经不止一年。去年李重耳出征之际,早已令她心潮翻涌,满心向往着与他并肩杀敌,然而当时命在顷刻,连救命香方都还没求到,生死关头,岂敢节外生枝。
之后那半年,她是怎么过的?
日日牵肠挂肚,只怕这傻耳朵就此丧身在茫茫战场,再也不能重逢。姑射失陷带来的震惊慌乱犹在眼前,跑遍全城打探不到他的消息,胸中凄痛难以遏止,蹲在大街上痛哭失声……
难道这次,又要放他一个人远走吗?
扶助百姓,救护众生,也是她的梦想啊。凭一身武力保家卫国,正是她的所长啊。何必要遥遥守望,对征战沙场的伙伴焦心挂牵,有她与他携手,岂不是天下无敌?
诚然她急切需要寻找奇花,然而这家国也是命在顷刻,面前这至交好友,也处在生死边缘的危难之中……
她还有一年时间,这家国还有多少时间,李重耳有多少时间?他说得没错,大丈夫处世,有些事没得选择,沧海横流,唯搏而已矣!
“就……就这么定了。”
莲生双掌一拍,昂然望向李重耳,双颊微红,眸中却是一片漆黑清湛:“免得那什么名将欺负了你。小爷欺负你可以,须容不得旁人欺负你!”
“也就你欺负我吧!”李重耳翻翻白眼,压抑不住满脸的兴奋:“这次一起去,可不准再欺负我了,我们约法三章,不,四章:不准打我,不准骂我,不准在我脸上涂画,不准逼我叫阿爷!”
“好……”莲生仰天大笑,抖落满身的黄沙随风飞扬,烈日映照下如一条黄龙盘旋身周:“我们一起去欺负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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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最后一个时辰。
太阳尚未从地平线上升起,东边仅有一线微光,在漆黑天穹下泛出灰紫。黯淡光线中,要很努力地辨认,才能勉强看清城墙上的女墙、旌旗,还有往来巡视的将士。
这里是敦煌城东云龙门外,一座高大的祭坛砌为三层,正中傲立一柄一丈余长的阔大牙旗,劲风吹袭下发出猎猎声响,全副牛、猪、羊组成的太牢祭祀,郑重列于牙旗四周。
祭坛之下,五千人的战队,铺满云龙门外的道路和原野。将士们全部戎装整肃,兵器在手,除了偶有战马踱动马蹄的轻响和旌旗飘动的猎猎声息,竟然听不到任何人声。
莲生肃立于队伍前列,深灰兵衣,外罩皮甲革带,头戴玄铁兜鍪,严严实实罩住整个头面。所有兵士都是同样装束,在这茫茫人海中,湮没成江河中的一滴水珠。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前方祭坛,牙旗下的高台上,三军统帅、韶王李重耳,正在太常寺主持之下,进行出征前的祭典祃仪。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杂在大军之中仰望,莲生几乎不认识李重耳了。今日的他,异常庄严整肃,纵然在这暗夜之中,那一身全副戎装,明光铠、绛红袍、金兜鍪、蹀躞带,都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他已经拜过丹墀,入殿跪受了天子颁授的节钺,此时正以太牢之牲血,行衅旗鼓之仪。
日子正过得幸福自在,忽发奇想要去从军,除了李重耳之外,身边这几个亲朋,竟是没一个赞同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