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没尝试过情爱,没经历过相思。”
宿阿大缓缓爬起身来,抬头直视着柳染,一任被打破的嘴角鲜血横流:
“跟随主公的时候,我也刚刚二十四岁,还没来得及尝试情爱的滋味。我拼死自血海中救你出来,抱着你这三岁孩童逃离诛杀,我自此就再也没了人性,我眼里只有杀戮和报仇,只有你。是,我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守护你,这一生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放在我心里,只有你!”
柳染全身微颤,口唇翕动,一时无声。
他自幼历尽风霜,容貌比十九岁的实际年龄成熟许多,而眼前的宿阿大,那年仅四十岁的壮年人,更是饱受摧残,容颜身形都已经像是五六十岁的老者。他跪在地上,看着柳染,仍然缓缓说下去:
“……这世间有的是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恩义,比如本分。先主对我恩重如山,我这条命早已不是自己的,是他的,在他走后,就是你的。我也愿意让你过得平安坦荡,日光下快乐无忧,但是你我命运如此,岂是自己所能控制……”
“别说了。你住口。”
“不,让我说完。你在拼命去救那个妞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以多少人的性命换她一人的性命?你一旦身死,你所有的家人,全部白死,父亲母亲,五个兄长,两个姊妹,十六年来所有为你而死的义士,都是白死,当初拿一命换你一命的安公,一路上拼死救护你的司马公、廖公,在长安大佛寺里被射杀的施公,延明山里活活饿死的孔夫人,代你试吃饮食被毒死的阿泰,过雁门关时……”
“别说了……别说了。”
柳染跪倒在宿阿大面前,深深拜伏于地。
大河边涛声汹涌,晚风呼啸,月光照在他的肩背上,将一头长发映得苍凉如雪,随着肩头抖动,不住滑落下来,掩住了那张俊秀的面颊。
“柳染知错了,宿公,原谅我。”
宿阿大也一头拜倒,良久没有起身。
“主公,忠言逆耳,望你三思。好男儿志在千里,岂能为一时情爱断送前程。将来你有无穷天地,无限千秋,高兴爱哪个女子尽管爱去,我也为你欣喜。但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一步行差踏错,万事前功尽弃。求你,主公,忘了她。”
柳染缓缓坐直,惨然一笑。
“你给我时间。”
“主公,我们没时间了。至多三年,必须起事,这联络旧部、招募人马、筹集钱帛、安插眼线,将那几个小贼一一做掉……桩桩件件都要耗费无数功夫,随便哪件失手,都是死路一条。你还在跟个女子纠缠不休,还要惦记她的安危,还要不顾生死地跑来救她!时光不等人,对手也不等人!赶紧将她忘了,对你对她都好……”
一言未尽,只听哧啦一声轻响,宿阿大愕然抬头,只见柳染扯开衣襟,向他露出坚实的胸膛,月光下面色惨白如纸,唯有双眸漆黑,定定凝视着他:
“不要逼我。她已经在我心里了,要一刀剜她出去,我做不到。你来帮我,你帮我把这颗心剜了,自此我做个无心之人,再也不想什么世间温暖什么红尘情爱,只会杀戮只会复仇。来,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