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亲眼目睹先国君断气,虞儿时常发呆,小小的人儿托腮坐在丞相府的池塘边,一坐就是一下午,似是在思索生死的奥义。 肥义与子苏赶回邯郸后,一刻也不得闲,忍着悲痛帮着新君继位的赵雍筹备先赵侯的葬礼,每日早出晚归,不见踪影。偌大的丞相府里只剩几个仆役,还有肥义在中山买来的那个女奴。虞儿知道她名叫姮瑶,曾在中山国宫廷中为奴为婢,便想向她打听中山国王室的事,好探知自己父亲当年的死因。可姮瑶似是很提防虞儿,望向她的神情也怪怪的。虞儿全然摸不着头脑,一来二去,也不愿意跟姮瑶说话了。 是日,太阳落山之际,肥义与子苏回到了丞相府,虞儿上前为他们牵马,却听肥义招呼道:“虞儿,子苏,你们随我到书房来。” 虞儿不知肥义为何忽然找自己,还要去书房议事,探究的目光望向子苏。子苏往北面一指,虞儿便明白他所指宫城,看来肥义要说的事与赵雍有关。虞儿禁不住一咧嘴,缩缩脖子,不情愿地走入了书房。 肥义开门见山,对虞儿道:“孩子,眼下有个要紧事,要拜托你。” 肥义抚养虞儿长大,与虞儿情同父女,从未说过如此严重的话。虞儿只觉得后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神情愈发警醒:“大夫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这样”,子苏接口道,“大将军赵豹已班师回朝,先侯葬礼前,君上要巡查军队,必然要站在戎车上。可君上坐车都会惴惴,又怎能站在戎车上。故而今日君上提议,由你来帮助他进行操练……” “不行不行”,虞儿连连摆手拒绝,“我可不敢操练君上,他会杀了我的。再说,荣六荣九兄弟本来就是君上的侍卫,驾术也都不错,为何非要让我来呢?” “若还有旁的办法,父亲也不愿意让你去。可旁人对君上都很恭谨,磕碰两下便要跪下谢罪,君上说这样永远也学不会,点名要你去教他”,子苏担忧巡查军营之事,但也怕虞儿闯祸丢了性命,实在是有些左右为难。 虞儿心里很是矛盾,但看短短几日间,肥义便生出了许多白发,可想他的忧虑有多深,踯躅答允道:“好吧……若是君上怪罪我,你们可要帮我说话啊。” 肥义松了口气,神色却能纾解分毫。子苏看父亲满脸疲色,劝他早点歇着。待肥义离去,子苏扯了扯虞儿拧成一团的小脸儿,掏出一只小小绢帕,放在了她手心里。 这是两人打小的默契,子苏只要方便时,都会带回宫中的糕点给虞儿吃。虞儿终于不再哭丧个脸,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子苏拿起杯盏为她沏了温水递上:“明日一早,我带你马场,此一次既然是君上钦点让你教,便一定无事的。” 子苏不知道他两人打中山回来这一路有多惊险尴尬,自然不会知道她心里的抵触,虞儿讪笑两声:“明日还要干活,我也回去休息了。” 说罢,虞儿蹦蹦跳跳跑回了自己房间,关门一瞬,却见对面有个人影闪过,好像是……姮瑶? 邯郸城南临黄河,西靠太行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西面山谷中水草丰盛之所,更是驰马练习的好去处。翌日清早,睡眼朦胧的虞儿就被子苏拽来了此处,只见赵雍已带着侍卫若干来到了此处,他身着玄端深衣,外罩麻白缟素,仍在为赵肃侯戴孝。 打从那日赵侯去世,两人便没再见过,今日相见,虞儿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阴差阳错间,她见证了赵雍最软弱的一刻。赵雍却似毫不在意,仍是那般冷冰冰的模样,吩咐道:“既然人来了,便准备开始吧。” “等下”,虞儿壮着胆子央求道,“在助君上登戎车之前,臣想求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虞儿吞了吞口水,挠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臣恳请君上,能够写下一封字据,不会因为臣太过严苛,而要了臣的性命。” “大胆!”荣六高声斥道,“让你来襄助君上练习,你竟然还敢提条件?” “你不也是怕死,不敢得罪君上,才让我来的吗?”虞儿嘟着嘴,一脸不服。 赵雍半转头瞥了荣六一眼,荣六吓得登时跪倒:“属下……并非贪生怕死,请君上明鉴!” “罢了”,赵雍无心废话,吩咐左右道:“拿笔墨来。” 虞儿见赵雍答允了,赶忙又追了一句:“死罪可免,活罪……也不会有吧……” 这小子果然还像从前一样得寸进尺,赵雍抬眼望着虞儿,见她一副怯怯的模样,双目却晶亮如星,蹙着眉头将她所提要求皆写在了竹片上。 虞儿双手接过,揣在怀中,谢恩不止,而后起身跑到戎车之畔,套上马儿,驾至赵雍身前,恭敬道:“请君上上车!” 赵雍只觉一阵恐惧之感打从心底升起,弥漫至全身,母亲坠马被生生踩死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眼前蓦地黢黑一片。他双手交握,竭力调息定气,徐徐站上了戎车。 虞儿并未着急赶车,而是从袖笼中掏出七八段麻绳,将赵雍的手脚全部绑在了戎车的围栏上。荣六与荣九皆大叫着制止,却见虞儿麻利地蹿上了驾驶之位,扬鞭一挥,快速向城西山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