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元只有现在才终于懂得,母亲的那份专注和投入,哀伤却不阴沉,那是一种与已经逝去的亲人的内心的交流与默念。母亲分明是想通过自己的手,在叠叠剪剪当中,融进自己的思念,绾结一种牵绊,给自己的念想作一次装饰。
也往往在这个时候,父亲在世时,年年清明节都要“折包”,写“包袱”,寄到“那边”去。
袱包,是一种形式独特的冥钱,大都用黄签纸或火纸做成的纸钱一叠作内芯折叠而成,再用纸封好,包上的首封上写有一行行的字。背面接口处大书“封”字样,大抵可算作银库贴上“封条”。
写好字后的大包小包,堆在家里的八仙桌上,并排成列焚香供奉,往往很高的一垛。
“袱包”是古时祭奠逝者,将冥币以信袱的方式化给幽冥界的亡魂,以寄托哀思,相当于现在人邮寄钱财。烧袱子,意在寄钱给祖先亡灵,好让他们在阴间有钱享用,更好地庇佑子孙。
关于逢年过节要向先人写袱汇冥钱这个传统怎么来,王一元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父亲在做这一些事时,总是一脸忧戚,神色专注而恭谨。
父亲在袱包上写他的祖辈,写他的父辈,写他的亡妻的名讳。写写,停停。停停,写写。
厅堂里肃风哑静。有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屋后的树梢上爬过来,歪在土墙上,一点一点往字里浸,往父亲的衣衫里挤,直到完全盖住他的脚背。
后来,父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写过“包”了。
而如今的清明吊,彩色玻璃纸,经过机器制作,绚丽多姿,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显得富丽堂皇,浮华喧嚣,但是再也没有母亲的手工韵味。
儿时的王一元,总是不懂事,不会品味母亲的剪刀,每每在母亲剪清明吊的时候,搞些恶作剧,偷偷地拿上几个挂在树枝上,或者用竹竿挑了到处跑。
母亲从来不打他,在这种过分的闹剧面前,母亲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恐吓,说拿了清明吊,就会被鬼魂勾走魂魄,晚上会做恶梦!
那时候的王一元还小,对于鬼魂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莫名的十分害怕,于是赶快扔了清明吊,躲得远远地,从此便对清明吊拥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而如今,历经了人世的沧桑,拥有了生离死别的阅历,王一元才明白这其实是大人们对死者敬献的一份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