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李纨, 众人跟随玻璃一径向园中走去,一路上姐妹几个就刚才李纨的反应议论纷纷。说笑之间,已来至沁芳亭子上。史太君正倚着一个铺了大锦褥子的栏杆榻板上坐着, 见姑娘们和宝玉一同过来,当先就招手,叫过宝玉黛玉,一人一边, 依偎着她坐下。搂在怀中, 爱怜不已的问着夜里几时入睡,早上几时起床,今日在三丫头那里吃了什么早饭, 喝的什么茶,可还满意,若是没吃饱,只管叫人去厨房再传点心云云。
黛玉还没回话, 宝玉就先道:“林妹妹没喝茶, 想来是喝不惯三妹妹那里的茶叶。老祖宗,你那里有宫中娘娘赏下来的好茶,就给林妹妹一碗吧。连带着我也跟着尝个鲜儿, 还有众姐妹们也是。”说完林黛玉,他才能想起别人来,这也是宝玉的一大特色,若论这方面的执着,他倒也算得上专一。只是一旦林黛玉不在他眼前了, 他也就变成看到谁就只顾着谁了。
史太君听说,急忙叫鸳鸯亲自去蘅芜苑,拿了一个小罐子过来,打开一看,正是今年暹罗国进贡的新茶。贾嫔都没份儿的,史太君这一份还是甄太贵妃赏给她的,一共给了四小罐子,她一拿到手就给了宝玉一罐子,其他的都自己收着,如今能给黛玉一整罐儿,也着实不易。只要不跟宝玉来对比,史太君对黛玉的感情也算得上是所有孙子孙女儿中的头一份儿了。
黛玉听说是贡茶,不敢收下,只连连摇头。史太君硬是让紫鹃接了,非让她带回去喝不可。还说若是喜欢,只管再来拿。话音未落,又改成了,不若回到大观园里常住,到时候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没人限制,岂不自在?
宝玉一听,急忙附和着,把大观园说的犹如人间仙境。黛玉对宝玉已经没有感情了,甚至还开始有些怨愤,便不理睬他的话,只对着史太君道:“外孙女儿也想老太太的很,只是现在正在吃药,太医月月给诊脉,开了许多药汤子调养,一时身体还不能将养的好起来,只怕住得近了会过病气给老太太,那时候,我可是万死难辞其究了。”
史太君嗔道:“什么死不死的?有我这个老不死的压着呢,必有福气过给你。不用怕,只管回家来住,要用什么药,外祖母叫人给你去配,也是一样的。”
黛玉抿抿唇,悄悄看了迎春一眼,迎春会意道:“药方子到是没什么,关键是每半个月一次,有太医院的院正亲自来诊脉。如今家中,连我们老爷都请不动,只有大哥哥有这个面子。若是林妹妹不住在侯府里,怎么好请院正大人给诊脉呢?”
惜春也道:“不是说别的太医不好,只是院正一定是最好的。然而除了宁大哥哥,谁也没那么大面子去请他老人家月月出诊,所以老太太你还是让林姐姐继续在侯府里住着,养好了身体吧。毕竟,您也是疼爱林姐姐的,总不爱看见她三天倒五天病的不是?”
史太君冷眼瞥了惜春一眼,暗恨这个丫头越发没有尊卑了,却也没法拿她撒气,只是不理她的话,起身道:“坐了许久了,也该动一动,咱们且往园子里逛逛去。”
黛玉便顺势扶起史太君一边手臂,宝玉扶着另一边,史太君看上去挺高兴的,当先就要去看潇湘馆。这里原本是黛玉的住处,只是她搬走了好几个月了,史太君惦记着早晚把她再叫回来,便不许旁人进驻,只叫人日日洒扫,维持着原样。
到了潇湘馆,过了“有凤来仪”的匾额便是正门,一进去,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都洒扫的干干净净,仿佛主人仍旧日日出入一般。黛玉虽然心寒于史太君计算她和林家为宝玉铺垫前程,但看到这份用心,也并非毫无触动。
史太君特别注意着黛玉的表情,见她若有所思,似是怀念的表情,便更加高兴了几分。紫鹃早快步上前打起湘帘,请史太君等进来坐下。黛玉见屋中陈设同她走的那天一模一样,更加感慨,遂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史太君。
史太君端着,抿了一口道:“果然不如今年的新茶好,玉儿你还是吃我给你那罐好些。那是宫中甄太贵妃赏下来的,她的份额都是太上皇钦点赏赐的,再没有更好的了。”
惜春暗暗撇嘴,内心不屑道:她们往日在荣侯府里吃的茶也是贡茶,而且是太上皇直接赏的,是他自己的份例,可比他赏给甄太贵妃的强多了。毕竟太贵妃再怎么贵,也就是个妾,吃穿度用哪里能同太上皇比肩?
太上皇如今一心拉拢宁珊,不但对璎华公主表现的宠爱非常,还有意在人前人后的表现对宁珊的重视。因此,宁珊得到的赏赐都是上上等的,外加当初在茜香国海战打下来的战利品,如今宁珊的私房说不准比太上皇都要丰厚了。至于那小气成性又穷的窘迫的皇帝就更加不用提了,他现如今能吃着的茶,还不如宁珊给贾赦的呢。
史太君一面吃茶,一面还引逗黛玉答应回大观园居住,黛玉只是笑着绕开话题,也不正面拒绝,却也坚决不肯答应。迎春见她一人对付史太君和宝玉两个,左支右绌的实在困难,便走到窗下设着笔砚,又磊着满满的书的案子前,插言道:“林妹妹,你这里的书好多啊,都是从南边带过来的吗?”
黛玉借机抽身离开史太君身边,也走到窗下,同迎春一道翻书看,嘴里道:“多是我父亲生前收藏的,上京的时候我便一并带过来了。现在想想,还有好些没看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