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二外出,总佩着剑,奔跑时,左手提着剑,人不离剑,剑不离人,有了剑,就有了胆。剑是把好剑,是向南京城的铸剑名家段麻子订购的,坚韧锋利,寒气逼人,价值不菲。剑鞘却十分陈旧,灰褐色的鳄鱼皮鞘,几乎陈旧得要龟裂的模样,瞧着一点不起眼,佩这种剑的人,看起来家境贫寒,日子不会太好过。他不是没钱买个好剑鞘,嵌上黄金宝石,璀璨夺目,在人前多神气啊,可他不能,象他这种人,怕的就是张扬,得夹着尾巴做人,因此,在向段麻子订购宝剑时,一并将剑鞘外形的要求也交待清楚了,他以为段麻子会想不通,问三问四,唠叨个没完,岂料段麻子却笑了笑,说了句意料之外的话: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段麻子见得多了,见怪不怪,不以为然,他那琥珀色的瞳仁里,根本就不起一丝波澜。
沿着秦淮河的河堤跑一阵子,看看离城近了,就放慢脚步踱进城去,或者叫个马车,去栖霞山学八卦功夫。到了中午,去馆子店点两个菜,喝点小酒。完了回店午休,下午或去搓麻将或去泡妞或呆在店里看小说,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王小二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只要天气晴朗,他准去练轻功与马术。
跑着跑着,他觉得两条腿特别带劲儿,按着天山轻功的吐纳之法,身子也轻了,腿上的弹跳力好得连自己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了。
一天,他跑到郊外的一处林子边,见一棵树上,有只松鼠骨碌碌眼珠子朝他看,松鼠见的人多了,不怕人,王小二就停了脚步,也朝松鼠看,松鼠象是逗他玩呢,从高处跳到了低处的树叉,向他搔首弄姿,似乎在说:看啥看,有本事就上来抓我呀。王小二觉着跳起来也许够得着,就吸口真气,脚尖一点,纵身一跃,去抓松鼠,那松鼠何等机灵,往旁一窜,自然逃得没了踪影。王小二这一跃,松鼠是扑空了,人却从密叶里,凌空飞起,竟冲到了树梢,他大惊失色,大叫救命,清早不早,树林里哪有人踪,当身体向下落时,他双手乱抓,还好,抱住了一根树枝,人便在树枝上晃荡不休,吓得他魂都没了。
过了一会,他定了定心,就攀着树枝往下爬,一边爬,一边想,莫非我的轻功如今已能穿房越脊了?他爬到一多半,坐在树叉上想,当初,自己缠着丁哥要学飞檐走壁的轻功,丁哥说这功夫要从小学,象我这种年纪的人要学轻功晚啦,不成啦,最终,丁飘蓬经不住纠缠,就对自己说过:飞跃时要用天山轻功提纵换气法,一提丹田真气,足下奋力一点,便能腾身而起;从高处落地时,也要一提丹田真气,脚下微微用力,身体微曲,膝盖微曲,象树叶一般,斜向飘落,落地时要先脚尖,后脚掌,站稳后,方可用天山轻功周天换气法换气,这是基本要点,你要学,就自己去练,好在轻功吐纳的基本心法是相同的,若是要连续高来高去,周天换气法必须运用得十分稔熟,意动则气动,意止则气止,练到了极致,便真气充沛,收发自如了,自然就能如猿猴一般,轻灵跳脱,来去无踪。不过可要当心,学这功夫,一不小心会摔折了胳膊摔断了腿,不是我吓唬你,要真摔坏了,跟我没关系,我可不会来照顾你,是你自己硬要学的呀,不要怪我言之不预呀。
丁哥关于轻功所说的每一句话,王小二铭记在心,一点儿没忘,丁哥是轻功之王,他说的话,句句是金科玉律,小二牢记在心。既然丁哥说自己年纪大了,学轻功不行啦,自己也就不学啦,其实,大什么大,老子才十七岁呀,又不是七十岁,丁哥尽他妈乱说!不过,要是为了练飞檐走壁,摔折了胳膊,摔断了腿,连那两招最厉害的剑招都使不出来了,我王小二还有活路啊,捕快一旦认出了老子,那就死定啦。还是安分点,光学地上飞奔吧,就别练那高来高去,飞檐走壁的玩意儿啦,地上跑得象风一样快,那些捕快照样拿老子没辙。哪料到天山轻功心法练了四、五个月,自己只图逃跑时能跑得快点,无意之中却连飞檐走壁的功夫也顺便学上了,要不是今儿个不抓松鼠,自己还不知道呢。
这么一想,坐在树叉上的王小二高兴啦,他目测自己坐的地方距离地面有多高?大约有个七、八尺高吧,地上长着杂草,跳下去料想也伤不了人,他就想练练落地的功夫,便按着丁哥教的要领,左手握着剑鞘,提一口丹田真气,双脚在树叉上轻轻一点,人便斜飘了下去,落地竟然十分稳便,觉着身轻如燕,悄然无声。
王小二大喜,便走进树林,挑了棵高大的樟树,练起轻功来,他先从低处练起,从低到高,练得熟了,才罢手。从这天起,他常到郊外的这片林子里练习高来高去,低来低去的本事,天山轻功心法,是当今轻功无上心法,王小二一上手就学得专一,不走弯路,加上他见到的轻功身法,如丁飘蓬、柳三哥,都是当今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高来高去的范儿,真是又帅又快,见了就不会忘,回忆这些高手施展轻功时的模样,实在都是最佳的轻功临摹范本,如今,王小二潜心品味,仔细揣摩,依样画葫芦,苦练轻功,进步竟十分神速,十天后,他在那棵大樟树上,已能上下来去十分自如了,人竟如燕子般轻捷。不过,行家看了可就搔头了,这轻功身法,有时看来是地地道道的天山轻功,有时看来却是地地道道的昆仑轻功,王小二才不管呢,老子只要能飞纵自如,管他是什么心法,你看不懂,老子告诉你,这叫苏州王小二轻功身法,想到这儿,王小二欢喜得手舞足蹈,喜不自胜。
夜间,只要不下雨,有点星月,有时王小二也会到这郊外林子里来练轻功,一者是为了练习胆量与目力,再者也是为了练习夜间的轻功,白天与黑夜,毕竟不是一回事,若是不加训练,到了夜间,要施展轻功,到时候就会抓瞎,难以逃脱捕快的追捕。你想一辈子不被抓住,就得有点儿绝活,平地飞奔,让那姓乔的望背兴叹,无可奈何;夜间要来抓老子,老子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得你肝疼!
一个逃犯,成天想的就是逃生,那阴暗污秽的牢房,想想就不寒而栗,哎,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阳光里有多好啊。
一天夜间,一弯新月,王小二正在树林子里练习轻功,刚腾身而上树梢,便见有三条人影相继掠入林中,亏他发觉得早,立时蜷伏树梢,纹丝不动,匿身密叶之中,暗自吃惊,莫非是乔万全亲自带人来抓自己了?哼,那咱们爷儿几个就试试,看看你这乔万恶抓不抓得到老子,老子王小二可不象半年前的王小二啦,冷丁给你一招“钟馗画符”,最好能一招致敌,送你小子上西天,他一边想,一边心头砰砰乱跳,屏息观望。
冬夜清冷,月光如水。
只见大树下,两条汉子,俱各黑色短靠,手执兵器,已一左一右围住了一个老太婆。
一名汉子五十来岁,左脸上有一道刀疤,面目凶横,精壮剽悍,手握一把单刀;另一名汉子三十来岁,满脸虬髯,长得虎背熊腰,手里提着根熟铜棍。他俩俱各身着黑色紧身衣靠,虎视眈眈地围住一个干瘦的老太婆,不依不饶。
老太婆约摸五十来岁,满脸皱纹,身材瘦削,额角还长着颗瘤子,她身着件褐色紧身袄子,一条青色裤子,脚登一双黑色软靴,背靠着大樟树,双眼精光四射,毫无惧色,手里握着一柄剑,护住周身要穴,凝神以待。
刀疤汉子道:“老太婆,哼,你贼头贼脑跟着爷们干啥?”
老太婆道:“跟着你们干啥?说话倒有趣,莫非你们长得帅,老娘看上你们啦!说出话来也不动动脑筋,你俩又不是美男子潘安,老娘怎么会看上你们!”
刀疤汉子道:“哼,老贼婆,从扬州一直跟到南京,你当老子是死人啊,老子倒要看看你这贼婆要搞啥鬼名堂,说,是不是祁连山派来的探子。”
老太婆道:“哦哟,做探子干嘛,能当饭吃么?说句老实话,老太婆就有点顺手牵羊的毛病,见你俩各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沉甸甸的,想必内中有不少黄白之物,不免有点儿心动了,想匀点儿钱花花而已,这位大哥想到哪里去了。什么祁连山、昆仑山,那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老太婆听不懂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