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我遵嘱易了容,扮成一个中年跑单帮商人的模样,也上路了,不过,我没去祁连山,却跟在师父一行的身后,与师父相距约一天的路程。师父前一天住过的店,就是我当天下榻的客栈,这样,对师父一行的状况,一问店伙,就了如指掌了,一路上平安无事。
“柳尚书这次返乡,走得很自在,途中凡有名胜古迹之处都要去浏览观光,因而走得较慢,十来天过去了,才自北向南穿过了整个安徽省。道上很太平,连一点儿不祥的征兆都没有,我渐渐有些怪起师父来,搞得那么紧张干啥,在东来顺客栈师父与我密谈的场面,回想起来有点儿滑稽,象是在交待后事一般,把我真吓傻了。其实,在河南夏邑郊外的破庙,杀手帮的老大老二险些丢了性命,我估计他们是知难而退了。祁连刀神,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就你们几个肖小之徒,能怎么的了,还不把你们全打趴下了。我心上那根绷紧的弦,也就完全松弛了,其实,我跟着只是想到时候把柳尚书送到老家后,与师父一起返回祁连山,师父要责怪就让他责怪吧,反正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穿过昱岭关,便到了浙江,只见从南来的客商行旅,行色慌张,说话交头接耳,见了陌生人也不搭话,避之唯恐不及。这到奇了,我心中好生纳闷。
“行不多久,便见路侧有些人在围观什么,催马过去,将马拴在树上,凑近一看,顿时如五雷轰顶,放声大哭起来,只见十余具尸体倒在路边榛莽中,全是柳尚书家的人,有的身首异处,有的缺胳膊断腿的,有的相互枕籍着,有的倒在不远处的小路旁,柳尚书与妻子也已遇害,分别在脖子上与肚子上有一道可怕的刀口,尸体间还散落着箱笼,杂物,各色不值钱的衣裤,大约杀手帮得手后,便对柳尚书的车马行李进行了洗劫,当时,我想,大约师父也已遇害,便冲进尸堆,翻找师父尸体,却遍寻不着,心下就有些奇怪了,若是师父没有遇害,柳尚书一家怎么会全被杀了?难道师父跑了?那不是师父的风格!他是个宁折不弯的性格!这是怎么回事?围观的众人,看了一会儿,便叹息着散去了,我兀自忐忑不安地站在血案现场,嚎啕大哭,四周全是尸骸,血迹虽然已经干涸,山野间却依旧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正在这时,林间小路上走出一个放羊娃来,他十来岁光景,赶着几头山羊,头上梳着两根冲天小辫子,圆圆的脸,扑闪扑闪的黑眼睛,道:大哥哥,别哭啦,这些被杀的人是你的亲人吗?我说:是。放羊娃道:你好象在找啥呀,别找啦,值钱的东西,都被强盗抢走了。那些强盗,全象魔鬼似的,一边杀人,一边哈哈大笑,跟疯子一样。说着,不禁打了个寒噤。我说:你当时看见了?放羊娃道:我在附近放羊,听到打斗呼喊声,就跑过来,躲在树后偷看。我说,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着白马,披着件黑底红花斗蓬的人?放羊娃道:看见啦,那人长得真帅,武功又好,他飞身下马,跟强盗拼命,有五个坏蛋,围着他打,还打他不过,这时候,还有两个坏蛋就对其他人大开了杀戒,白马英雄急了,要救大家,冲出五人的包围,却救不过来,只从一个女人的怀中抱起一个婴儿,塞在怀中,转眼功夫,其他人全被强盗砍倒了,就变成了七个打一个局面了,七个强盗真不要脸,其中一个脸上长白毛的叫了一声:七杀天罡阵。那七个人吆喝一声,立时的溜溜地在白马英雄身边旋转起来,前面砍两刀,后面砍两刀,左边砍两刀,右边砍两刀,而且越转越快,刀砍得也越来越快,白马英雄哈哈大笑,手中的单刀呼啸生风,舞动得水泄不透,白晃晃一片,他道:世传‘七杀天罡阵’厉害,乃当今无人能破的死亡之阵,其实也不过尔尔。白毛怪物又是猛喝一声:天地绝杀。那七人又是一声怪叫,不要命地向白马英雄扑击过去,上三下四,七个人,七种兵器,齐地发动,只听得呛啷啷一阵兵器磕破之声,火星直冒,白马英雄却如一缕烟似的从刀网中穿出,身如飞燕,落在白马背上,不好,肩头挂了彩,血染衣衫,他一刀将拴在树上的马缰砍断,脚跟疾踢马肚,白马咴溜溜一声长嘶,向南飞奔而去,这七个强盗忙成一团,乱纷纷骑上马,追了下去,白毛怪物狂喊道:老七射箭,老七射箭,千万别让姓齐的跑了,跑了可就麻烦了。一会儿,这些人跑得无影无踪,就剩了些尸体了。吓得我赶快赶着羊儿回家。
“我道:他们往南跑了?放羊娃指了指南边,道:是,就顺着官道,往南跑了下去。我跳上马,往南边赶去,放羊娃道:你就别追啦,那是昨天的事,你的马再好,也追不上白马英雄。我心里祈祷道,愿上帝保佑师父,愿白马飞奔得脱,愿师父平安吉祥。
“我催马疾行,留意路边情况,但愿我啥也没发现,但愿师父已经脱离险境,行了约二、三十里路,见路边山坡上赫然有两个新坟,我忙跳下马,凑近前细看,见两个坟头均竖着块木板,就权作墓碑了,一个坟头的木板上写着六个字‘殉难白马之墓’,另一块板子上也写了六个字‘无名壮士之墓’,墨色新鲜,隐约能闻到墨汁的清香,显见得是昨天写上去的,那是师父的墓碑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就象梦一般恍惚,由不得眼前一阵眩晕,忙身手扶住身边的树杆,眨眨眼,定睛再看,见无名壮士墓碑旁的草丛里有一把单刀,那刀是我的,十来天前,师父用祁连宝刀换走了我的单刀,那把单刀的刀把上,我曾用匕首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有忠’,我抓起单刀细看,果不其然,上面有我的名字。捧着单刀,我失声痛哭,那‘无名壮士之墓’是师父的墓已是无疑了,师父遇难了!我的天塌了,哭得昏了过去。
“待到我醒来,见身边坐着位白发白须的长者,他正扶着我,用葫芦喂我喝水,长者道:人死不能复生,小伙子要看开点,不可太过悲切,伤了身体。我点点头,不禁又泪如雨下了。长者问:那死去的壮士是你什么人?我道:师父。他点点头,道:壮士是条汉子,当时,我在山坡上采药,见壮士骑着白马奔到这儿,他左肩有道刀伤,背上中了一箭,斗蓬上衣衫上沾满了鲜血,白马的后臀上也中了一箭,鲜血淋漓,身后七骑紧追不舍,老夫忙伏在草丛里,静观其变。突地,一箭飞来,又射中白马的大腿,白马一声长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壮士飞身下马,拔出单刀,面对强敌,毫无惧色,七骑奔到近前,纷纷下马,七名杀手忽地散开,将壮士围在中间,其中的白毛杀手道:姓齐的,娃儿在哪儿?壮士道:我藏起来了,有本事自己去找,休来问爷。白毛杀手道:只要你交出了柳尚书的小儿子,咱们的过节就一笔勾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道,互不相犯,如何?壮士道:白毛风,你在做清秋大梦,死了这条心吧。有种的,咱们来个单挑,如何?白毛杀手道:知道‘七杀天罡阵’的厉害了吧,任你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遇上了这阵势,也得死,这是杀手帮的前辈长白老祖,穷其一生所学,精研成的天地绝杀之阵,至今,没人能逃过一死。壮士道:废话少说,说到头,还得在刀头上见真章。白毛杀手大喝一声:大伙儿,上。于是,七名杀手围着壮士凶狠砍杀,说来也怪,壮士的单刀这儿一拨,那儿一削,脚下步法纹丝不乱,根本就伤不了他。突地,白毛杀手大呼一声:天地绝杀!七名杀手齐地跃起,从七个方位,扑向壮士,只听得当啷啷一阵兵器磕碰之声,七人倏忽后撤,其中三人肩头中刀,两人手臂中刀,好在伤口不深,性命无忧,而壮士身上,却又多了三道深深的刀伤,鲜血飞溅,染红了草皮,壮士失血过多,踉跄了几步,退到一棵树下,单刀从手中呛啷啷滑落,他背靠树身,站在那儿,面对强敌,怒目圆睁,竟昂然而立,纹丝不动,七名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壮士死了没有,谁也不敢上前补上一刀。
“过了一会儿,毕竟还是白毛杀手胆子大一点,他让前探了一下壮士的鼻息,道:没气了,一世英名,至此了结,咱们走吧,回头再去找找尚书的娃儿。七骑杀手匆匆包扎上伤口,俱各不作一声,纷纷上马,疾驰而去。说来也怪,等到七骑没了影子,壮士站着的身体才从树身上滑倒在地。我问:这两个坟头是你修的吗?长者道:不是,是路过的一个戏班子修的。
“第二天,我到徽州府去召集了工匠,买来了棺木,再回到凶杀地点,将柳尚书一家子入殓安葬了,并买了一口楠木棺材,重新将师父入殓安葬了。
“听了李有忠的叙述,老衲方知祁连刀神齐大业已遇难了。当时,我收留了李有忠,他便成了本寺的俗家弟子,老衲给他取了个法号,叫‘伏魔和尚’,隐居在紫竹寺的后院,潜心习练祁连本门功夫,每年,总要回祁连山一两次,外界问起齐大业的去向,便说师父已金盆洗手,退隐林下了。
“李有忠性格内向,谨言慎行,除了修练本门功夫外,便是四处打探杀手帮的行踪,这些年来,他报仇报的怎么样了,就连老衲也一无所知,老衲想帮忙也帮不上。十年前,他向老衲辞行,老衲问他去哪里,他道:报仇,为师父报仇,为柳尚书报仇。”
听了性空方丈的叙述,二十五年前的事,便越来越清晰了,如果能找到李有忠,相信知道得会更多,李有忠在这二十五年中,是一直在追寻凶手的唯一的人,他是祁连帮的掌门人,可以动用帮中高手去追查杀手,相信他手中肯定掌握了许多有价值的材料,丁飘蓬问性空方丈,道:“这中间难道他没有回来过?”
性空方丈道:“回来过,来了便住到后院厢房,将息数日,便又走了,问他去哪里,他说,我在找人,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仇人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他不爱说话,一双莫测高深的忧伤的眼睛,周身充满着复仇的火焰,只要有一丁点儿消息,会立即提上单刀,跨上马走了。这二十五年来,看得出,他内心复仇的火焰一直在燃烧。这二十五年来,我很少看见过他笑,他的脸总是绷着,看着让人心疼啊。
“伏魔和尚是无锡人,原先,他的家在蠡湖附近的范家村,听说五年前就搬走了,去范家村打听,说这家子是在晚上搬家的,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用的都是自家的车马,也不用亲戚朋友帮忙,有人说搬到杭州去了,有人说搬到苏州去了,只是传说,没人见过。看来,李有忠的安排是对的,不保密,他的一家老小也许早就没命了。”
丁飘蓬听完性空方丈的这一席话,已是鸡啼三更了,他想,李有忠如神龙见尾不见首,找到他,看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只要跟着黄金鱼、白条子,就不怕找不到白毛风,我可要对那两混蛋盯紧点,别让他俩给甩了。
丁飘蓬忙起身告辞性空方丈,出了迎客轩,面蒙黑布,展开轻功,往城内太湖客栈飞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