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日时间,柳颜又瘦了一大圈儿,眼睑下面两个又深又黑的眼圈,嘴唇外面干了一层白痂,看样子这几天她是寝食难安忧心如焚。
她显得很低沉:“娘,你说,那个小哑巴,她那么小,当时嫁进我们家,丈夫又是个傻子,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和我现在一样,又伤心又害怕?”
张氏摇摇头,“傻孩子,你怎么能和她作比呢,她天生是哑巴,这样的人啊,其实和我们比,心智还是残缺的,心里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担忧,没有忧愁,那还谈什么伤心害怕?唉,有时候娘觉得我们生在这世上倒不如像她那样做一个哑巴好呢,无忧无虑地活着,吃了睡觉,饿了再吃,世上的什么事儿都不用去想。”
少女好看的眼里闪出梦幻般的光彩,喃喃地呓语:“娘,要是有一天,你一觉睡起来发现颜儿不见了,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了,你会不会伤心?从此一蹶不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张氏掉过脸来,骇得面色大变,“颜儿你胡说什么呢?我不许你胡思乱想!娘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成人,你要是敢做出让娘伤心的事儿,娘就马上死给你看!”
张氏为人豪爽果敢,这一番话说得凛冽坚硬,柳颜赶忙闭了嘴不敢再吭声。
而双鹤苑的主人,三姨太,这个连着夭折三女两子,然后被大夫诊断为从此绝育的女人,正坐在一面一人高的绣架前,架上绷着一幅薄得几乎透明的白菱纱,膝盖上密密麻麻搭满了五彩丝线,她在仰头往白纱上刺绣。一针一针带着柔柔的丝线缓缓地穿过薄纱,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你是说,大太太忽然开始戒肉?那是为什么?可有什么说道?”
被问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婆子,一脸精明,她伸出发白的舌头轻轻舔一下自己溃疡的嘴唇,“他们要是没有刻意瞒着,老身还真注意不到,三姨太你不知道,中院自然是瞒得密不透风,老身还是从厨娘嘴里问出来的,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厨房做事儿,就是她偷偷告诉我,说最近怪得很,大太太屋里顿顿要青菜,还都是素炒,很少搁油,还必须是暖棚里刚铲回来的新鲜菜熟。你说这府里谁不知道大太太是出了名的爱吃肉,从前一顿不吃肉她就馋得慌,现在倒好,忽然吃起素来啦,这事儿可不是透着古怪呢。”
三姨太清瘦的五指,捻着一根小巧的绣花针,那长长柔柔的丝线,绕在雪白透明的臂上,显得她无比娇弱,简直弱不禁风。
但是她定力很好,一直专注地盯着花样子,好像压根就没有听进这一番闲谈去。
婆子无聊地打个哈欠,抬头望望窗外清寡的天,起身去下面忙活儿了。
三姨太的脾气谁都知道,最是安静沉稳,极少搬弄是非。婆子这番话也是当做笑谈来闲说的,说完了大家都会很快忘掉的。
但是三姨太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束一束耐心解下缠在衣服上的乱线,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高远的天,蹙眉静静地陷入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