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艘船可能有某种我不知晓的神秘力量,至少在舒适程度——尤其是娱乐设施上,它远远无法和现实中的豪华游轮相比。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的情况下,我好好地利用了船上的空闲时间,整理了一番我的笔记和其他记录,不时也会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到甲板上看风景。偶尔我会和船长闲谈一小会,听他说起诸如恩格拉尼克山脉的神秘雕塑等见闻怪谈,以及他是如何卖出买进,在各个沿海城市之间赚钱的。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这艘优雅、坚固、可靠的帆船不断向东航行。陡峭的岩壁垂直地插入深水中,上方是郁郁葱葱的植被;而在那些稍稍平缓的地方,经常能看到一些颇有历史的渔村,红色砖瓦建造的房顶与烟囱耸立在只会出现在梦境里的古老码头边,像是层层叠叠地攀附在海岸上的某种腹足纲贝类。
但在第三天,帆船突然转了个急弯向东南方航去。这个方向上的水流要急得多,而陆地很快就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一带的浅海有不少礁石,而更糟糕的是那强劲无比的潜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连人带船吞的干干净净,我们得避开。”当我因此事询问船长的时候,对方如是告诉我,随后似乎斟酌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尽管往南边走会经过一座沉没的城市……据说有某些‘活体阴影’……都是传闻罢了,还有些船只失踪的老生常谈。”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记事本,纸面已经泛黄的那种,然后从里边摸出一张胶卷。在我那对阴阳眼过人的洞察力下,那模糊的画面中隐约可以分辨出生长着水藻的石墙与破碎的立柱,以及某个庞大建筑的穹顶。
这天夜里,整理完笔记和昨天从捕捞中获取的贝类标本,我躺在船舱里的床铺上,正迷迷糊糊地准备入睡。突然之间,我又看见了那片青金色的天空和三颗太阳,那片一切事物都有着三个影子的神奇土地!那座雄伟的建筑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似乎漂浮在空中,脚下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自然转身也成了一个问题。
不过,在短暂的失神后,我还是尝试着转动脖子,将视线移动到另一边——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存在,三只燃烧着的眼睛,在几乎要占据半边天空的巨大黑色三角形的衬托下,它那无以名状的身躯仿佛彻底融进了黑暗,而它的核心则是连黑暗也将被其吞噬的扭曲深渊。
时光好像停止了本该永不停息的流动……我感到极度的恐惧,但是因时间静止而停滞的神经冲动并没有给我做出任何举动的机会;事实上我能思考的机会也几乎没有。我似乎在朝着空虚黑暗的渊面不停坠落,又好像一点儿也没有移动……参照物……我那顽强的理智低声诉说着,可仅存的呓语(写到这里我觉得有点奇怪,梦呓和理智不是应该相斥吗)也逐渐消逝在无尽的深渊中。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阵剧烈的摇晃将我从梦魇中唤醒。我勉强睁开朦胧的双眼,第一眼看到的似乎是昏暗的船舱,模糊不清,第二眼却是晨曦微微照亮的宿舍。我醒了。
11月4日的夜晚,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入梦境世界,并在船舱里醒了过来。外边传来骚动的声音,我走了出去,发现太阳已经过了最高点,并且开始西斜。站在甲板上的船长敏锐地发现了我,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捋了捋他的胡子。
“睡得还好吗?没什么事吧?”
我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表示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因沉迷于书籍和博物学而打乱了作息。于是船长让我跟他到护栏旁边去。
“真奇怪,那座城市完全不见了,我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还在呢。”
我扶着栏杆朝下方俯视,阳光下的海水显得格外清澈——甚至可以说清澈得让人隐隐感到不寒而栗。我可以看到据说有数十米深的海底,铺满了洁白细腻的沙子,而那些沙子所形成的表面几乎完全是平的,找不到任何动物的踪迹。
昨日和船长的谈话犹在耳边,而胶卷上的画面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没有石墙,没有立柱,也没有失落的巨大神庙,就连神庙前方的宽阔大道和海床上隆起的丘陵这样绵延很远的东西都消失了。只有洁净、色调单一的细沙,以一种诡异的平静方式彰显着它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