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坐在空荡荡的书案前,眉头紧锁,听到谢蕴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眸中盛满了政客的锐利。他像是不认识谢蕴一般,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之后,才指了一下自己对面的位子,沉声道:“坐。”
谢蕴将他有些反常的态度尽数收纳眼底,上前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取了一个干净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褐色的茶水自壶嘴中倾泻而出,已不见丝毫热气了。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瞧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谢时胸口堵了一下午的气不由得堵得更厉害了。他自觉年轻时的性子已足够沉稳,可年少时依然有过轻狂的一面,雪枝更从来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怎么到了谢蕴这儿就成了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莫非是他在道观的时间太久,被那些道士们给同化了?
谢时的思绪往外飘了一瞬,知道现如今追溯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已毫无意义,谢时不再浪费时间,径自道:“今日圣上同我提起,你师从沈笑门下,问我你怎会结识沈笑。”像是想起了被建德帝询问时的窘迫,他的神色跟着严厉了几分,“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做了沈笑的学生。”
他一直以为谢蕴只是在庆阳的一个小书院中念书,每年送过去的束脩银子不过一两,结果今天建德帝却告诉他,谢蕴师从沈笑,还抱怨他瞒着自己这么多年。
惊得他一盏茶捧在手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只能连连摇手,道自己不敢。
“七岁那年老师到观中上香,见到我在默录《道德经》,就顺便收了我做徒弟了。”和沈笑的因缘谢蕴从没想过要隐瞒,只是谢时没问,他也不会主动提起。现在谢时问了,他也就照实说了。
谢时心下一动,“我记得,你七岁那年观主写了信过来,说书院的山长想叫周围年满七岁的孩童都到书院中读书。”
谢蕴点点头,“那书院是师娘的。”
他不到周岁就被送去道观,虽然派了两房人同去庆阳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送他过去的人说他命定克父,需在观中学习道法化解。因此自他记事起,他就同道观中的小道童一样跟着师父们修行。直到五岁时谢时来道观探他,他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的模样。
道观中自然没有先生为他启蒙,他认识的第一个字,是师父教他念《道德经》。会写的第一个字,也是师父让他抄录《道德经》,他不会写,便仿着书上的笔画慢慢临摹,这般学会的。
这写写画画的过程叫他觉得有趣,时常寻了经书叫师父念给自己听,一面听,一面记。到了七岁时,字虽还不成样子,到底能将《道德经》从头到尾地默录下来了。
沈笑来观里那天正巧瞧见了他默书的模样,说他在观中呆着可惜,不如随自己回书院念书。观主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起了一时善心,既然谢蕴有了这么一段因缘,自己也不好阻拦,在修书给谢时就顺带着将此事说了。
谢时人在京城,就算想亲自给谢蕴启蒙也是分身乏术。想着先叫谢蕴启了蒙,待日后有空再接他回京好好教养,便应了此事。
结果谢蕴在书院一学就是十年。
谢时一时无语,谢蕴不在他身边长大的确是叫自己疏忽了他的学业,可当年谢蕴参加县试之时,他也曾看过他作的文章,只称得上是中规中矩,毫无出彩之处,哪里像是沈笑教出来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