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王宫—— 干辛本是要入苕华宫觐见的,没成想刚好在苕华宫门口碰到了正一脸晦色走出来的癸。 他几不可查的一滞。 全河南宫的人都知道,刚刚过去的一晚,帝癸终于收了十五岁的华妃岷山琰的处子之身,与苕华二妃共同燕欢于帐中直至天明。 起初他还担心帝癸又得新欢,会否影响他今日要说的事,可眼下看见帝癸这副神色,他心里便又安定了些许。 “干辛拜见大王。”他规规矩矩一礼。 癸似乎很是心累,半掀起眼帘瞥道:“有事?” 干辛神情恭敬。“大王还记得春祭之时韦伯送来的那百颗明珠吗?那些珠子已按大王之令全部制成饰品,由臣亲自监制,现已完工。” 韦国多产明珠,每年初春都会潜采出大批蚌珠以充自己的国库,其中又会挑出同等大小、质量极上的进献给大夏。 这些贡品颗颗都可谓价值连城,至于数量,则要看当年收成,十几颗至几十颗不等。而据韦伯所言,这两年风调雨顺,水温适宜,上乘明珠的产量比比增高,今年更是达到了近百颗。 “知道了。”癸提不起兴趣,却不由得怅惘更甚,随口吩咐: “捡两套差不多的珠串和珠钗送进苕华宫,其余的,还是按例都送去芷阳宫吧。” 自从多年前为喜制了那一面明珠墙壁,他就将每年进贡来的明珠都制成饰品堆在喜的住处,即便她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多,可他就是喜欢那些明珠的寓意,将它们看作是喜的眼泪,一一收集,为她存起。 后来喜迁往倾宫,他不能再与她瓜葛,但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只随便拿出一点打发在众人眼中得他盛宠的琬和琰,剩下的全部放去喜曾经住过的芷阳宫。尽管喜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足那里…… 干辛见癸神形不济,言语间又对苕华宫的新宠没有半点流连和宠溺,便私下拿捏了一番轻重,试探着问出: “听闻大王昨夜第一次临幸华妃,可是华妃少不更事,侍奉不周?” 癸闻言唇角一动,似笑非笑。“那小丫头再不懂事,也有她的琬姐姐跟着呢,能做出什么扫兴之事?” 排除昨夜称心与否,干辛心思又转,再度试探:“似乎自春祭之后,大王就一直心情不佳……” 癸果然一声长叹,眯起眼来仰天悠然。“我心情不佳,又何止是从春祭开始的?” 早在两年前他亲手将他挚爱的妺喜逼疯远弃,他的人生便再没了欢愉。 言至此处,干辛心知时机刚好,便佯装犹豫道:“大王,其实臣今日来,还有一事要报。” “说。”癸死气沉沉。 现如今,已没有任何事能拨动他的内心了,除了那洛河之滨的…… “倾宫传来消息,说是前不久见到元妃出了瑶台,带了几个奴在草地上散步。远远看着,衣装洁整,也没有大闹,虽然神情时好时忧,也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但依然能感觉到她似乎清醒了不少。” “当真?”干辛话音还没落干净,癸就已经一反方才,两眼睁得大如金铃。 他这反应正合干辛之意。“千真万确。”干辛敛头,暗自勾笑。 癸大为激动,甚至一把抓住了干辛的肩头。“那她……她是否快好了?” 干辛想了想。“这……臣也说不准,大王若实在关切,可派信得过的巫医过去瞧瞧。若再不放心,就亲自走上一遭也未尝不可。” 一想到能去见喜,癸就立即心花怒放,满腔欣喜溢于言表,可仅是眨眼的工夫,他就又沉下脸来,再度落寞。 “不行……就算她有了好转,可她‘妖妃’之名犹在。她离开两年,各处都来报天地丰和、五谷丰登,既断了天灾、又没了人祸,仿佛无形中也应了那有关‘妖妃乱国’之言……如今,她终能清净度日,而我大夏朝堂也刚刚才重新稳固,若还没等确定她是否痊愈,我便又执意奔她而去,岂不是又要将她陷于风口浪尖、被世人说道?……我去见她,无论对国政,还是对她,都无好处……” 言毕,癸不觉身心摇晃,绝望之下便举步要走,可没等走出几步,就听干辛在身后大声道: “大王思虑周全,一意为国。那敢问,大王的心该何处安放?” 癸倏的顿住,干辛又道: “即便后宫充盈、美人簇拥,大王依然无法开怀,终日郁结,难道不是因为思念元妃吗?” 一股激流突的涌入脑海,游走周身。癸徐徐握拳,不由得将牙根咬得碎响。 两年了,再多的隐忍,也没能让他有一刻忘记他的小矮子。他着实是思她入骨,念她入髓! “至于‘妖妃’之名……”干辛再次开口: “那无非就是早前元妃病重,落下的一些糊涂事,又被心怀叵测之人抓来说道、四处宣扬出的罢了。只要元妃能够痊愈,被迎回王城重回帝侧,久而久之,那些恶言自然不攻自破,又何来‘没有好处’?” “不……我不会再让她回河南了……”癸终于表态,却说了这样一句。 干辛一怔,正以为自己劝谏失败,但见癸转回身来,青衫屹立,满目毅然。 “左右淳维已满十三岁,聪慧擅政,又有不少老臣可以辅政,若妺喜好了,我便要与她一起住进倾宫,再不反朝。” 这是昔日他对喜的承诺,如果喜真的醒了,如果一切真的能够重来,那无论有多少人阻拦,他都会兑现诺言,与她在倾宫瑶台安安乐乐的相守到老。 …… 琰因年纪小被养在河南王宫两年,而今终于侍寝了。这事传得人尽皆知,淳维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这个消息如雷贯耳,他心里就如被人堵了一块巨大的碎石,又闷又刺,无处宣泄。 傍晚时分,他独自走去石山想要碰碰运气,不料果真见到熟悉的丽影孤独寂寥的蜷缩在山脚下。 那张脸还是从前那般好看,但却好似没了生气,木然发着呆。 经过昨晚,仿佛一切都变得微妙了。 淳维默默坐去她身边,哽了许久,终是出声:“你……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