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眼眸颤然,沾湿的睫毛下珠泪滚滚。记忆不由人,想记住的总归会忘掉,可不想忆起的,却是拦也拦不下。 在这雨夜,过去种种如浪涛一般涌入脑海,她,终是清醒了。 “伊……我……好痛……” 她瑟瑟发抖,往日的刺骨锥心让她每一根神经都已损及极致。如此重伤,她要如何自愈? 伊心间刹那柔软,双手将她的身转过,如待珍宝般轻拭她满面的泪痕。“别哭,那些都过去了,你的痛,我为你医;你的悲,我替你解。往后有我在,没人再能伤你。” 喜刚刚清明,又抵不住那般苦楚再度席卷而来,此刻只觉周身无力,难以自处,便任凭伊将自己拥揽入怀,温软抚慰。 只不过,斗转星移,时移势易,兜兜转转十几载,想不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竟然还是伊…… “公主今日累了,时辰也已晚,快些睡吧。伊去门外守着,有事就唤我。”伊将她送回寝殿榻边,留了这样一句便打算转身出去。 喜恢复意识了,从礼数上讲,二人自然不便再同床共枕了。 喜却在眼见他要走的瞬间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口,喃喃道:“伊!我……我害怕……” 她知道,现在自己元妃的身份犹在,不止如此,她还成了世人眼中祸国害人的妖女。可伊不同,他已是商国贵族,备受瞩目,前途远大。 他想要的,曾经的自己给不了,而现在的自己,已经给不起了…… 于情于理,她都是不该留他的,但她是真的怕。 漫漫黑夜……那些受过的伤、那恐怖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循环往复——癸的疑心和虐待,荡然无存的尊严,那么多人的死,无尽的鲜血,还有众人的谩骂排挤以及癸的遗弃…… 她寒泪盈眶,抓着伊衣袖的手已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伊于心不忍,张开大大的手掌将她那手握进掌心,声音柔缓,征求道:“那我留下陪你,可好?” 喜心虚点头,连自己都有些为自己的任性所不耻。可不知为何,有伊在时,她似乎就不会想起那么多了,心也不会那么痛了。 伊坐在榻边,始终都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就如他早前初来倾宫陪她时一般。 雨已经小了,夜深寂静,好似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喜沉默片刻,小心问道:“伊……辛奴真的还活着?……” 她记得,她从无尽的混沌之中最初见到光亮,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 “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伊话音轻柔,毫无迟疑。 直到此时,喜才终于释然。“我想见她。” 她语调有些激动,却被伊否了回来:“现在还不行,等再过些时日,我会安排她来陪你。” 听口气,似乎还要等很久,喜自然是失望的,但思及自己现在的情况,她也知道不可给伊多添麻烦,便乖乖道:“好,我听你的。” 伊笑得温柔,宠溺的轻轻摸了摸喜的头。 这是他最近已习惯了的动作,而喜在这段日子里虽然意识不清,但也是有感觉的,被伊摸着头,她便觉得安心,不知不觉便卸了一心神殇,缓缓靠去伊腿边睡着了。 许是刚刚重拾清明,喜睡不踏实,刚一个时辰不到她便醒了。 殿内油灯已灭,但好在大雨已停,外面皓月雪亮,竟将这寝殿里的诸多事物也照得隐约可见。 喜睁眼便看见坐靠在榻边的伊已经合了双眸,应是睡着了,手里还在继续握着她的手,为她传递着温暖。 她犹豫着坐起,小心翼翼凑近伊的身前。 自己这一病仿佛病了很久,之前歌山一别也很匆忙,她觉得自己好似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看看伊了。 伊那俊颜刚好迎着月光,根根分明的眉毛清雅朗逸;高挺的鼻梁犹如悬竹;他睫毛很长,不仅浓密,还很柔软,有些像女子;最好看的还要数他的嘴。 那唇形似是神来之笔勾画而出的,每一个细节都不多不少,唇角微微上翘,却也翘得不张扬,只刚好能勾得住人的视线,让人只要看了,便很难再忘记。 年少时,喜总觉得上天待伊不公,如此丰神俊美又才华横溢的人怎么会生成了奴呢? 而现在她终于承认,上苍还是有眼的,这些年来,它不仅给了伊新的身份、新的际遇,还让他的盛世美颜经住了时间的蹉跎。 今年伊三十岁,可容貌看着却还如二十出头一般,眉眼精致,肌肤细白,俊美得令人难以呼吸。 忽的,伊的眉心紧了紧,喜以为他也要醒了,吓得连忙躺回去,闭眼假寐。 可是过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喜便嵌开眼来再度看去,只见伊并未醒来,只是头微微挪动了角度。 她这才恍然,伊这样坐着入睡应是很累的,更何况他还是冒着大雨、踏着夜路远道而来。 喜心下内疚,就轻轻将他放倒,想让他躺在软榻上好好休息。 可她刚为他盖好被子,门外就传来了奚奴的声音:“大人,时辰到了,您该回去准备晨议了。” 喜吓了一跳,赶忙躺下装睡。 伊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喜身边,而喜还在熟睡。 他暖心一笑,修长的手指不舍的在她脸上摩挲了片刻,又轻吻了她的额头,方才起身离开,出了殿门。 “元妃的病刚有好转,你们要加倍上心,全力侍奉,要尽量让她平心静气,万不可再刺激到她。”伊放心不下,便又交代了一遍。 “属下明白。”外面答得很齐。 她们分明全是奚奴,却在伊面前不自称“奴”,而是自称“属下”。 喜睁开眼,发觉伊与这些手下说话的口气同与她说话时的温柔亲厚全然不同,是淡然、平静,又透着一丝睿智与冷漠的。 看来,这便是她所不了解的、作为商国贵族的伊。 而喜更没有想到的是,伊竟需要这么早离开。他每日都披星戴月的来,又披星戴月的走,长途跋涉,不畏风雨,就只为能与她共度那屈指可数的个把时辰…… 她垂下眼帘,轻咬唇边—— 伊,我这败柳残花,怎受得起你如此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