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朝雪园的热闹早已散尽。 姜云州已换了家常袍子,沐浴过后,长发松散束了,只在庭院中就着月光看书。 不多时,忽闻院门喧闹起来,抬眼一看,正是他家妹妹归来。一众仆妇簇拥,小心伺候。 姜素问刚披上绸子斗篷,面色不大好。夜里凉,她又自小弱态,免不得照顾精细些。 “素问。”姜云州手执书卷招了招。 姜素问转头看一眼。这时辰唤她,想必有话要说,况且今夜还出了事。 她遂退开了仆妇丫头,捻着裙子,小步跨门而入,俯身施礼: “大哥。” “那些事是你做的吧?”他道,依旧一副读书模样,也不见生气,只是冷淡得很。 姜素问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自己什么性子,大哥自然十分清楚,在他面前倒不必装模作样。 姜云州抬头看她一眼,放下书卷: “日后别惹事了。” 姜素问却是一怔,心中不服: “妹妹不是惹事。哥哥不知,梁宜贞才入京城就风头占尽,若容她猖狂下去,日后鉴鸿司哪有我立足之地?” 姜云州轻笑摇头: “为兄在朝中步步高升,哪里都有你的立足之地!再说,那鉴鸿司是立一辈子的地方么?别忘了,你进鉴鸿司是为了什么?” 姜素问垂眸抿唇。 大楚命妇中,不少是鉴鸿司出来的。她入鉴鸿司,博个无双的才名,日后何愁嫁不到好夫君? 姜云州抬手招她坐下: “我这厢与你透点底。如今你才名渐盛,太后是有意将你指给抚顺王的。你可别惹出些幺蛾子,让她老人家下不来台。” 姜素问刚坐下,蓦地惊讶。 抚顺王,那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若非天眷政变时他还年幼,只怕如今坐那龙椅的便是他。 眼下皇上并无子嗣,抚顺王靠着太后,继承皇位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中一番算计,不由得喜上心头,又激动又紧张。 “大…大哥,太后真这样说?”姜素问直直望着自家哥哥,只觉有些不真实。 “我哪能哄你?”姜云州笑笑,“所以,还是收敛些的好。 这回有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下回若被那梁家兄妹咬着不放,再有人供出你。看你如何收场?” 姜素问噘嘴撒娇,只嗔道: “大哥放心,我手上干净得很,谁也没有我的把柄。” 她又坐近些: “不过,太后不是一向也不喜欢晋阳侯府么?我这样做,岂不正合她的心意?” “傻妹子,太后不喜欢晋阳侯府是一回事,但这害人的事不能你来做。”姜云州指尖敲着桌子,“抚顺王性子敦厚,太后岂会容他娶个心机深沉的王妃,留着拿捏抚顺王么?” 姜素问这才明白过来,旋即点点头: “大哥一说,妹妹才惊觉自己鲁莽了。不过,容那梁宜贞风头盖过我,我心中总是不平。” “晋阳侯府啊…猖狂不了多久了。”姜云州道,“你且与她交好。她与她哥哥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多套些话出来,有意无意透给太后。还怕没人帮你收拾她么?” 姜素问眼睛一亮: “到底还是大哥周全。” “不过,”她抿了抿唇,“那个念念,大哥打算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 ………… 今年七夕诗会经了一场闹剧,早早也便散了。 梁宜贞挽着梁南渚在街上踱步。小巷僻静,只零星几个没收完的莲花灯摊子、零嘴摊子。 “既知姜云州便是影门的头子,敌明我暗的格局倒是可以改一改了。”梁南渚道。 适才梁宜贞发现姜云州耳后红痣,与梁南渚的怀疑不谋而合,这下子更有底气,却也越发紧迫。 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梁宜贞偏头看他,见他眉头高耸如山,不自主地伸出指尖顶上。 “知己知彼是好事,你别愁了。”她又用力按了按,那人果然眉头舒展。 梁宜贞满意笑了笑,目光在他脸上打转: “嗯…大哥,今日过节呢。” 说罢朝前一指。 小巷尽头是一条蜿蜒小河,青石板桥上稀稀拉拉站着人,灯火映衬水面波光闪闪,其上还漂浮着五颜六色的莲花灯。 附近住户的女孩子不时还伸出头来看,也不知自己的灯飘向何方。 梁南渚顺着她指尖瞧去,又转头凝她: “年年都过,年年如是,也没什么稀奇。” 梁宜贞白他一眼,撇撇嘴: “但那不同啊。这是我头一回与大哥一起过呢。” 其实,也是她两辈子头一回过七夕。 从前跟随父亲下墓,连个手帕交也没有,一群大老爷们儿,谁还陪个小丫头片子过七夕? 自打来到百年前,原主的记忆中倒是年年过七夕,奈何她自己却从未过过。 一时心头有感,倒见出女儿家的柔软来。 梁宜贞抱紧他的臂膀,小脑袋倒过去: “大哥,你陪着我吧。” 她这一抱一靠,梁南渚的手臂霎时一股酥麻。 愁绪也没了,性子也软了,也不知这女孩子身上是不是有软筋散之类的毒药。否则,怎么她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似将他泡在酒里。又醉又自拔不能。 一时凝向她,只见她小脸蹭着自己的臂膀。不由得心头一紧,跳得更厉害。 这祸害属壁虎的么? 他遂道: “我这不是正陪着么?” 梁宜贞咧嘴笑笑: “大哥在,真好。” 梁南渚心头一动。她声音软糯糯的,我见犹怜。 其实,他也知她委屈。初入京城,便有人做局害她,人世人心肮脏至此,小姑娘难免心头堵得慌。 他垂眸看她,又怜又爱,直想把女孩子吞进肚子里,再不受半分委屈才好。 一时又想讨她高兴,遂道: “你们女孩子过七夕不是都兴放莲花灯么?你也去放一个?” 梁宜贞眼睛一亮,噔噔点头。 兄妹二人遂手拉着手,步至卖灯的摊子前。 那货郎正收摊,只笑道: “今年生意好,却是都卖光了。我急着回去陪家里的婆娘,这里还有些彩纸,便给你们自己叠去吧。” 说罢将彩纸塞在梁南渚怀中,挑了货担就跑。 梁宜贞愣愣然,看看彩纸,又看看梁南渚。搁往日里,货郎如此待客,他早发火了。今日怎么反而含笑? “大哥…”她试探道。 “也罢。”梁南渚一把抓了彩纸。 那货郎挂心家中妇人,他挂心眼前的女孩子,感同身受,如何不成全? 又道: “咱们自己叠便是。” 梁宜贞心下一沉,蹙眉: “我不会啊。” 梁南渚目光落向她的手,白嫩嫩的,纤长又柔软,一时喉头微动: “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