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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悔,有愧(1 / 1)

见杨素恭敬行礼,范鲤盯着杨素道:“你准备游学何处?” 杨素想了想,正色道:“大江之滨,天理圣心;大山之地,浩然正气。学生想去看看。” 范鲤笑了笑,指着自己问杨素道:“那你觉得,为师一身所学,是二圣的儒学,还是那江左山右、被后世‘润色’过的儒学?” “学生不敢评判师父。”杨素低下头,恭敬道。 “你我师徒,不必拘泥。”范摇头鲤道。 “师父的思想与二圣相同,主张‘民重君轻’,自然是二圣的正统儒学。师父门下,大师兄得师父兵法真传,二师兄喜纵横之术。至于学生,师父自从蒙时将学生领入山门,栽培学生便不拘泥于一家之学。” 杨素顿了顿,接着道:“师父以道家养学生心性,却借法家教学生治仁。师父不喜阴阳,喜用纵横辅兵,更让学生驳习百家,却只是要学生寻利而去弊……不过学生自幼得师父言传身教,如今细细想来,师父虽然融会百家于一身,可骨子里又似乎只是一个想要‘为生民立命’的纯粹书生……” “哈哈哈哈……”听到杨素的话,范鲤豪迈大笑,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此时的他就像一位苍苍玉匠,十四年悉心雕琢,一朝琢去坚厚石衣,终于看到了石中的连城之璧! 范鲤拍了拍杨素肩膀,对他道:“为师去拿样东西。”说完他走出了粥室。 没过多久,范鲤回返,手里端着一个檀木盒子,盒子上还放着一个四尺多长的青布包裹。 范鲤走到杨素面前,对杨素道:“打开看看。” 杨素小心揭开蒙布,一把古朴长剑历尽尘世悲喜忧乐,终于再见天日。 “这把剑名为‘宁鸣’,知不知道它的来历?”范鲤从杨素手里接过长剑,拔剑出鞘。 伴着一声清鸣,一抹寒光如清水流于石上,映室生辉。 杨素心底一震。 剑在师父手里,又名“宁鸣”,毫无疑问,这把剑与恩师的九世祖范履霜有关! 范鲤轻抚剑身,无喜无悲,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九世祖那时,读书人还在佩剑。在他之前,文人尚武,书生意气。那时的读书人,有人卧冰饮雪,义不屈节;有人投笔从戎,万里封侯;有人诗剑风流,权阉脱靴;有人铮铮铁骨,丹心汗青......” “二圣之时,读书人重百姓而轻君王;九世祖那时,读书人重百姓亦重君王。不知从何时起,读书人折了自己的脊梁,他们眼里再无苍生黎庶,而是满目的荣华富贵、蝇营狗苟。于是,文章成了歌功颂德的喉舌、成了文人相轻的白眼、成了文人相杀的刀剑。” 范鲤望着手中剑,叹了口气,接着道:“九世祖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把剑是他一生的写照。杨素,为师再问你,剑名‘宁鸣’,你可敢接剑?” 杨素跪在地上,双手托于头顶,目光坚定。 范鲤豪迈大笑,快慰平生: “一生所求两三事, 百姓生来百姓安。 若有余钱换闲酒, 不做神仙做酒仙。 杨素,其实为师的性子,与你师祖一样豪放不羁。你师娘走后,为师就再也没饮过酒。院中埋有你师祖依古法酿的骊酒,今日你我师徒二人,叫上你大师兄,咱们一醉方休?” “学生从命。”杨素恭敬道。 “嗯。”范鲤点头:“既然决意出我凤鸣,自当胸怀天下。杨素,为师问你,若有权臣倾于朝,有污吏从于野,如何自处?” “学生坚守本心,不生枝节。小善虽小,于民不小。” “为何隐忍?” “但求一日,荡涤寰宇,以正清流。” 范鲤又问:“若你权倾天下,与人意见相左,如何自处?” “君子之争,从善如流;小人之争,斩草除根!” “为何赶尽杀绝?” “君子之争,不伤国本;小人得道,祸国殃民!” “若君王言语不端、所行非正,如何自处?” “若遇无道昏君,自当退而求自保;若遇通达之君,以死谏之!” “为何区别事之?” “死既死,死得其所!” 范鲤点头:“如此,为师再无顾虑。” 杨素跪下,对范鲤行大礼道:“学生杨素,叩谢恩师授业之恩!” 范鲤把杨素从地上扶起,大笑道:“杨素,去吧!到了外面,你才会明白什么是大漠孤烟、天高云阔!” “当然,你也会明白什么是世态炎凉、人命如草。”范鲤在心底叹息道。 然后,范鲤拍了拍杨素肩膀,谆谆道:“杨素,你选择的这条路上,会有欺骗,会有利用,当然,也会有背叛。但无论如何,都请你不要对这个世道绝望。因为人心险恶,但人性本善。” “学生谨遵教诲。”杨素恭敬道。 当晚,范鲤大醉。说是大醉,其实也只喝了四坛酒。 天下。苍生。杨素。小雪。 四坛酒下肚,范鲤癫狂醉倒,再无牵挂。 …… 寒冬过去,小溪涨水,转眼又是一春。 自去年杨素提过亲后,小雪就再没有给杨素送过早饭。 可她知道杨素今天要下山远行,小雪又提着食盒来到了湖心亭。 原本活泼可人的小雪没了以往的俏皮,显得与杨素生疏了许多。 可杨素却在小雪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不舍与依恋。 见小雪不说话,杨素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沉默不语。 他默默喝完师妹为他煮的汤,想像从前那样牵起她的手。 可原本自然而然的动作,却被小雪下意识躲开。 小雪神色犹豫,最终还是红着脸把手递了过去。 杨素牵着满脸烟霞的小雪一起回书院去拜别范鲤。 一路上,小雪红着脸,欲言又止。 其实她不想自己的小满哥哥去考什么功名,她只想与他在一起。至于一起粗茶淡饭还是一起锦衣玉食,都还是要一起啊。 十几年的形影不离,杨素早已成为她的喜怒哀乐,如今骤然分离,她既不安,又无助。 她懂杨素的志在四方,所以只能欲言又止。 而此时的杨素,有壮志于胸、有豪情冲天,却独独没有用心去感受身边人的不安与不舍。 多年后,杨素的大师兄——卫国公太傅太子太傅左都督领兵部尚书范长秦,曾在醉后问杨素,当年出凤鸣,后不后悔。杨素答无悔。 但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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