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又谷目珠一转,将那折扇往掌内一敲,立时应道:“胥庄主于战前便说,签那生死文书,乃是防着宣家弟兄急火攻心,败后自戕。庄主恩义,断然不会轻易取命。恨就恨那俩小子吃准庄主仁心,专乘此隙,特意钻了这空子!”一言方落,宋又谷莫名火起,折扇一提,呼啦啦又再扇个不住。
“胥庄主怎就料得,若那二人此回不胜,必不苟然?你莫忘了,那日擂台,可并非他们三人首战。”
五鹿浑一言初落,不过轻笑,转头一扫宋又谷,便再接道:“若那二人单为名利,便不会特地立个生死文书。如若胥大侠得胜,即便其有言在先,欲保弟兄二人性命,然则行走江湖,无信不立,真若败北,那兄弟死是不死?若说复仇,反倒可信;唯有仇恨,可使二子性情大变,同前判若两人。只是,真为复仇,那便又要回归生死文书一事。若无文书,其凭技取胜,届时仍可取了仇家性命;怎就非于战前走险布濩,告知此战不死不休?”
“若说畏惧胥家亲故寻仇,倒也说得过去。”五鹿浑徐徐冲胥留留送个眼风,纨袖一卷,轻声接道:“不过,其只消好生收着那一纸文书,胜时予一干人等瞧瞧便是。文书笔迹、战前情态,这般那般,皆可循迹;即便有人推说伪造逼迫,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终归可令那兄弟二人受了利去,又何苦大张旗鼓,于阵前便要尽人皆知?”
胥留留闻声,不由一叹,侧目偷眼,见胥垂垂支肘扶额,早是没了主意。胥留留心下憋闷,目睫一颤,涕泪再涌,只得探掌往目上虚虚一盖,假作无事,心下哀道:哥哥虽是长子,却从来不喜习武。每日里喂鱼逗鸟,走蹿三街六市,串哄寻乐;山庄内务一概不行,江湖事体百般不会。父亲既殁,寻仇报仇之事,终要落于我肩。难不成那生死文书,乃为护我所订?真要如此,莫不是父亲早知此战必败,非得献命?
思及此处,胥留留立将眼目一揩,正对五鹿浑,眉语三番,似作验证。
五鹿浑见状,稍显慌张,悠悠叹口长气,轻声再道:“你们可有觉得,胥大侠同那宣家兄弟,言辞之中,似是提了些不当提的事儿?”
闻人战口唇一撅,脆声应道:“胥姐姐,你可有闻听胥大侠旁敲侧击,言及退隐江湖之事?”
胥家兄妹对视半刻,俱是摇了摇眉。
“这倒未听父亲言及。”胥留留口唇微抿,不过失神片刻,又再堕泪无声。
五鹿老将两肩一开,掩口打个呵欠,又再细细寻思一刻,唇角一勾,抬声便道:“胥庄主同无名剑客决斗,怎得非要提那异教暗往宝象寺寻衅害命之事?言辞之中,几度提及大欢喜宫。倒也不知,那宝象恶事,是真是假,怎得未尝自鱼悟老儿那处探得半分消息?”
五鹿浑面颊一侧,冲五鹿老飞个眼风,褒赞神色,一晃而过,“且胥大侠尚言,即便异教,也是依循法度,不行株族连坐之恶。这话听着……着实有些个意思……”
“既得母归期,心中大欢喜。既失母响迹,面上常戚戚。”闻人战俏脸一扬,摇头晃脑将那宣白墨之言复述一回,候了半刻,目睑一紧,陡然喝道:“这两句说话……可是……可是暗合大欢喜宫?”
“佛母?”五鹿老一个激灵,身子一颤,亦是抬声接应,面上惶惶,颇不自信。
宋又谷同胥留留闻声,却见懵懂,对视一面,齐声询道:“其乃何人?”
五鹿兄弟见状,自知失言,只得抿抿口唇,低眉不应。
宋又谷一瞧,心下已是会意,哗的一声将折扇收了,再往一侧桌案当当敲个三五回,啧啧两声,嗔道:“佛母?女佛?原当你我一路披荆斩棘、同舟共济;未想祝兄把我等当了憨子,虚虚实实,话留半句,一旦关乎真妄洞见,便将我等蒙在鼓里。”
胥留留听得此言,倒不似宋又谷那般着恼,反是柔柔握了闻人战手掌,轻拍其掌背,待见其面有惭色,这便侧颊强笑,心下暗道:钦山事毕,我便心疑,倒不知鹿大哥怎就编得有模有式,令那假扮异教的祥金卫说些个“女佛”之辞。现下看来,其中自有乾坤未为我知。
“胥姐姐……”
胥留留听得闻人战一声娇唤,不待其言罢,已是颔首,柔声便道:“因果前后,若时日来到,你自当告知;此时不言,便是时机未至。我自解意,万勿迫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