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乘风心下原本惊骇,倒非因着来人武功诡异,而是思及日前于薄山所见所闻。然则,其也并非初出茅庐,少待一刻,沉气丹田,吐纳两回,已然稳下心绪,凝神对敌。
一声轻哧,隋乘风两目圆睁,感脚踝一麻,倒吸一口凉气,自袖内摸了火折子,借着又再透云而出的隐约月华,两足撑地,使力直往上跃,待至离地三丈,顾不得腕子生疼,两手互搭,后则一抵,力道不大不小,正将左掌两指轻捏的火折子顶至头顶,唯听得扑扑数声,那火折子生了点点火星,分往左右,于半空划个弧线,正巧落于街边食寮两个灯笼内。
点灯燃蜡,光明陡现。
隋乘风眼风疾扫四下,这一瞧,已是立时瞠目,丧了斗志:整个街面,东西南北四角,皆一侏儒。其两手分持一物,细如发丝,寒光点点,已然在隋乘风八方满布。这便似有一大如屋舍的八脚螅,暗暗结网,早将隋乘风困于当中,就等着拿他填了口腹。更可怖的,是那侏儒身后半步角落,各堆着半人高的肉墙——几十个人东倒西歪的叠在几处,不言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隋乘风见状,身子于半空陡旋了三五回,心下念叨着:如此,怕是无处下脚,非得使个巧力,立于那网丝之上不可!不及细思,两足足尖下探,已然要试那网丝斤两。
侏儒首领此时早是藏身那肉墙之后,连发辫也未露出。两腕斜伸,已是抬声大喝,“这人墙,可是活物。实话实说,我等对那乘风归多少忌惮,如此,也算有个屏障。”
隋乘风脚下一滑,却仍勉强立于网丝之上,得闻此言,心下更是惶惶;两足稍一发力,竟感那网丝利如刃、尖似针,透过靴履,直破足袋。隋乘风哂笑,心知若强使乘风归,怕是步子尚未扎稳,脚底便要生生为那银丝一剖为二了。
另一角的女侏儒自肉墙边上打望两眼,不由得意一笑,嚷道:“下盘不稳,即便你不顾中了迷药的城民性命,强使乘风归,恐也不足火候,伤不得我们。”稍顿,啧啧两回,高声接道:“这丝名唤‘附骨’,乃是白铁所造,得之于西域荒山。千斤山石方可焠出一匕。破肉断筋,不在话下。”言罢,稍一低眉,端详自己掌心——其上老茧,足有半寸;不见掌纹,唯见大小不一的深浅老伤,毛刺处处,糙涩难言。
隋乘风一听,更见萎瘁,暗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然其心下,尚且不甘。侧目细瞧四面,身子陡地一旋,待两足离了附骨丝,须臾之间,已是解了外袍,疾往右掌上缠了几回,待毕,身子倒吊,右掌直按在附骨丝上,稍一借力,人已是往一侧食寮而去。
那四个矮人倒也不慌,似是早料得隋乘风有此一招。四人八掌,齐齐拨弄那附骨白丝,手指灵活,飞在丝上,便不像是要夺人性命,反似得了乐伎神韵,勾缠挑拨,奏得好一曲十面埋伏。
“活了!这蛛网活了!”隋乘风苦笑两回,见那所连网罗犹如天成,高低上下,左右前后,紧追不舍,未给自己留半分活路。此一时,隋乘风只觉得自己是只被毒蛛盯上的蝼蚁,徒劳挣命,生机寥寥;支撑一炷香功夫,其终是力竭,口唇稍开,颇见无奈,“上天无路,遁地无术。看来老朽,熬不过今夜了。”
话音方落,隋乘风见缝插针,两足落地。迅指之间,那附骨丝绕其脖颈、胸膺、两股,交叉缠缚,已是将猎物牢牢粘于蛛网正中。
夜风骤起,不知怎得,那食寮灯笼已熄,四围再入蒙昧。
隋乘风毫不动作,只觉得身子处处有附骨丝剐蹭割剥所留伤痕,想是那血珠,正汩汩往外冒,滴滴往下流。然则,这古稀之年的老人长纳口气,深嗅夜风中隐约腥气,心下霎时间反是通彻起来,身子一抖,哈哈干笑两回,专候着暗处那只肚圆爪尖的蜘蛛精来把自己生吞入腹。
“他可是魔怔了?”侏儒首领冲身边一人笑道。
“这也是堂堂一派掌门,怎得这般轻易便教你我得手?可别有甚圈套!”
“添些小心,总无错处。”首领冷哼一声,打个响亮的口哨。
余人得令,股掌反紧,白丝翻飞,穿八邪,过五处,刺穴透肉,竟将隋乘风两手一头生穿在附骨丝上,令其难再动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