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般三伏燥热天气,你这孩儿身子怎得这般寒凉?”
“想是我儿贪玩儿,又在那冰榻上呆了大半时日。父王还是宣太医速来瞧瞧,免得寒气侵体,入了脏腑可是不妙。”
话音方落,古云渥倒是不似假作,浓眉一立,抬声便道:“尔等可是对孤所言不闻不问?且去宣了太医便是!”
此言一出,殿内余人面面相觑,再往四下尸堆瞥个两眼,舌根发紧,皆不敢动。
“去啊?愣着作甚?可是等着孤剐了你的肉,斩了你的头?”
“你这没心肝的,怎得对着我儿远寒,便从未扮过舐犊情深之老牛?于臣妾跟前,便从未变作不比不行之鹣鲽?”
古楚容三人闻声,无需回眸,已然心知是中宫到了。
稍一侧目,果不其然。只见当朝皇后为左右两兵甲拿着,头上凤钗几堕,面上铅华半洗,步子倒是沉稳有度,不疾不徐。其后所随,正是古云渥嫡子,便也是尚未移出东宫的太子古远寒。其倒是未被兵甲所拿,手足皆可自控,然则脚下一步三顿,毡上拖毛一般,非得教那殿后的兵勇一掌推在背上,方才不情不愿挪上半寸。
皇后初一入内,倒是未见分毫慌张,顾睐四下,待将一些个尸首面目瞧个仔细,这方于眶内露了些惊异,然不过打闪功夫,其葱指一立,癫狂喜极,前后将西宫同三皇子尸首指点多回,柳腰一弯,竟是吃吃止不住笑出声来。
“死了?竟是死了?臣妾还当何事,原是这狐媚母子化了孤魂游鬼,引得一国之君魔怔到语无伦次了。”言罢,皇后不由拊掌,啪啪扣个两声,眉尖愈是舒展了。“这到底是何方神佛助我,悄无声息便除了眼中钉拔了肉中刺了?若肯显些神通透个名号,我定匍匐其下万岁供养。”
古云渥身子一颤,面色像是触着了滚油的虾子,倏瞬通红。
“本是我香消玉殒日,竟作她呜呼哀哉时。大妙!大妙!狐媚子既已先我一步,我便可瞑目含笑,直下九泉了。”
古云渥低喝一声,忍无可忍;长目一挑,膺内怒火已然自眶内漫溢出来。沉吟一时,其唇角微颤,牙关紧咬,只将抱着三皇子尸身的两臂不自觉紧了又紧,“原想着身边卧的是狸奴,不曾想竟是头冷血噬夫的胭脂虎。”稍顿,古云渥咳个一咳,目帘一耷,侧颊扫一眼俯首系颈的古云初等三人,冷哼一声,摇眉苦笑,“原想着堂下趴的是赑屃,未料得竟是卸了龟甲的小长虫!”
话音方落,古云渥已然起身,一手抱着三皇子,走个两步,单手又再托起西宫娘娘,一步一顿,取了正位,待得坐定,便将两具尸首一左一右安置自己身侧;一手摩一摩爱妃冷颊,一手拍一拍幼子头项,屏息切齿,静个盏茶功夫,其终显不耐,长纳口气,立袖暗掬一把龙钟老泪。
“尔等诸人,一国之母……却不能仪刑家室,一国…重臣……却不能表正百僚,”古云渥声调带着鼻音,颇见怆然,气若游丝不定,忽高忽低囔囔道:“尔等……怎受得住苍生重望?怎对得起寡人…厚托?先前恩德,曷有报偿?”
一言方落,古云渥口唇半张,身子虚虚朝前一拱,后则蓦地收了两掌,齐往膺前一按,摩挲半晌,似是仍缓不得那剜心痛,眶内又起了雾,睫上又挂了珠,狠狠抽了抽鼻子,放眼一瞧殿内尸首,后则眼风初定,却是直勾勾盯着堂下古楚容三人。
八目交对,怨懑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