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有查?”扑的一声,容简茂将那单刀往地上一掷,腾空两掌,抱臂膺前。“事到如今,娘亲竟可如此轻巧默认,连为自己辩上一辩的唇舌亦懒得花费?”
此言一落,秦樱方才缓了缓神,单掌一拢鬓发,口齿微开,难得片言,唯不过目不转睛遥遥寄意,秋水一泓只盯着那木椅人彘瞧个不住。
容简茂见状,自以为解意,先是拊掌,冷声大笑,后则陡然发了魔怔一般,疾步往复于身前空地,绕着方才插在地上那单刀,画圈似的行来走去,抓耳挠腮不知所以;待个半晌,又再一拍脑门,立时驻足,左右开弓往自己颊上前前后后招呼了十好几个耳刮子,听那声响,查那颜色,断那力道,怕是其下手未有分毫含糊。
这啪啪几声,已然惊得容欢娘亲双目大开,整个身子瞬时化了个糊灯的纸人,线牵的傀儡,两臂一箍,不自觉又将怀内小儿紧了一紧。
而这一时,容欢倒似被那掌嘴的声响勾起了兴头,一手捉了其娘头顶发髻,一手自往身前敲来打去,呼呼喘两口粗气,口内支支吾吾道:“家…家狗……磨面……山…山石…弓箭……”
话音方落,其面上泛了点红,混上些微薄汗,颜色同那将将洗净透着光亮的水萝卜一般无二。
容简茂听得容欢笑语,膺内不由一软,面颊一侧,眶内晶莹,“欢儿,听话。”
秦樱见状,口唇翕张,一腔言辞都作了茶壶里的饺子,欲要倾肠倒肚,却又难于显言。
“茂儿……茂儿……你也…听话……”
“听话?听何人?纳何话?娘亲作为,真真已将我腹心剖剜,肝脑鼎镬……儿一行尸枯骨,无心辨从,无明妄作,此回轻慢忤逆,娘亲难耐,大不了再多杀儿一回便了,除此之外,还能有甚妙法将儿奈何?”稍顿,容简茂两目见红,吃吃轻笑出声。
“儿倒甚感好奇,不知娘亲所期,是要我不闻不问装聋作哑,还是盼我当那粥锅里的蚯蚓,昏头昏脑糊里糊涂?”话毕,其两腿一屈,径自摸索着蹲坐原地,十指一翘一弯,皆往脑壳上一扣,使力发狠,恶声怒道:“游蜂绕树,终归怪这树枝叶招摇;蝼蚁拖花,跑不了是这花自堕尘土。蜂蚁尚自风流,更不消说,暗门之后那一人,可非等闲;难不成事已至此,娘亲仍当我蒙在鼓里,识不穿那李四友真身?”稍顿,容简茂方自膝间扬起头来,两眼一亮,先后往秦樱同自家妻儿所在扫个一眼,“小怜横玉体,骨态鲜妍至极;杨妃春睡起,媚情酥慵到底。桃红梨白,环肥燕瘦,红楼粉面,翠阁蛾眉。古往今来,男子得居帝王九五之尊位,便是无美求不来,无腥尝不到。君恩难持,红颜易逝,娘亲聪明一生、要强一世,怎就不明此理,鬼迷心窍,偏要断送了矜持清白,捐弃了家门亲缘,心甘情愿沦为路柳墙花一般货色?”
“不肖逆子!你这是说的哪一处的混账话!”秦樱柳眉一竖,膺内火苗子登时蹿到了头发梢儿,抬掌一个劲儿往容简茂处指点。一面放言,一面又受不得心虚,冷眉冷目再往自家儿媳面上刮了两眼。
“你……你岂可将娘亲…当了那般……不知廉耻之辈?”
容简茂闻声再笑,然不过片刻,那稀稀拉拉的笑声倏瞬转作细细密密的低泣,捱忍不过心内激愤,这七尺汉子也顾不得甚妻小在侧,竟是一扬面颊,涕泪横流。
“早些年销磨楼主人来我宋楼之时,我便觉察父亲待其颇是恭敬,言行举止,绝非一般同道弟兄。儿虽从未入得皇城、见得天颜,然则勾连前后,细细推敲,个中因果,岂会不明?儿原敬重母亲素自持贞,足不及外,孰料得桃李不出墙,山石有洞天……父亲落此田地,不过三年,母亲空守几日,已然一派玉惨花憔模样。传扬出去,便不惧外人直戳着我容氏后脊骨喷唾嘲弄?”
“那日父亲启程前往广达之前,谆谆教诲,却甚作怪;点滴嘱托,竟似长绝……”容简茂稍一扭身,目帘一挑,定定瞧着那条人棍,眶内珠泪断线,泣血涟如;面上寒意,似是抬掌一搓便能刮下厚厚一层霜来。“儿于那时,尚未解意,竟还想着待父亲不日归返,再作计较不迟,孰料得……因循下来,竟再无同我父把酒交心之时,再难得蒙师高谈阔论之日!”
“你父现成如此光景……你便……从不思量……内里因由?”秦樱银牙一咬,试探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