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疑了一阵,最终摇了摇头,说:“不。”
“那你说什么?”
“我……我得问问,他们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家里的人都怎么样了。我得抢在他们问我之前,告诉他们说我在宫里一切都好,让他们不用挂念。”说到这里,我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又在皇上面前掉下眼泪来。其实,如果石鹿沟的李老疤和苏静如在这里,不管是李慕贤还是鸢英领七六,都会还不等说出话来就泣不成声。什么都不可说,也不必说。
皇上渐渐松开双手,让我落回地上,点头叹道:“朕知道了,知道了。”我刚想低头擦擦泪水,皇上的那双手掌就落在我两腮上,把我的脸端起来,一边替我蹭着泪,一边轻声说:“朕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自己会怎么想了。”
皇上掌心的炽热让我一下子醒过神来,赶紧膝行倒退两步,俯身下拜。“微臣妄言,不足为据。皇上恕罪!”
皇上有些扫兴地向后倚在榻上,说:“你起来,坐那儿!”
刚才皇上捧着我脸的那个举动让我的心狂跳不止,我定了定神,爬起来坐回凳子上,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倒酒。”
我拿袖子擦擦脸,照着做了。放下酒壶之后,我说:“皇上,既然您要听一个女孩说话,这个女孩就索性把话说全了。”
“嗯,你说。”皇上似乎也刚刚回过神来,觉出水边夜气湿寒,又吩咐我在炭盆上把茶煮上。我挪开盛着烫酒热水的注碗,把盛水的铜壶放上,抬头说:“第一,微臣讲的事情,是一个普通女孩进宫做事,不是别的。第二,进宫的确是有一笔可观的赏银,对一些小户人家来说,是见所未见的数目。但是微臣进宫,家里领到的数目是十六两,这十六两能花多久、办多少事,不同的地方各不相同。总之,是会花完的,是不能保微臣一家的日子彻底改观的。第三,进宫的这些女孩子,有的能学会规矩、好好当差,有的却是进宫不久,就死了。”
皇上苦笑着,边听边自己剥瓜子吃。等我说完,他说:“朕就说你,愚钝个屁!明明是留着头脑舍不得用!刚才这一番指桑骂槐、指东打西、话里有话的把戏,可是用得十分放肆!”
“微臣失言,皇上恕罪!”我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唉。打这虚国使团来了,朕就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觉。其实这方方面面,早在自己心里过了千百遍了!”皇上苦笑着说,“本来嘛,朕今晚特意叫你这个家伙过来,就是来陪着朕哭上一哭的。”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难受,刚才的各种警惕和疑忌只好暂且放下,专心给皇上添酒添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