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老实实地自己提起嘶嘶作响的水壶,说:“我讲过的诗文,你可都得背下来!‘妖童媛女,荡舟心许’,出自梁元帝萧绎的一篇小赋,写的是荷花盛开的时候,少年少女划着船去采莲,边采莲边嬉闹。后面大公子说的那一句,出自皇甫松的绝句《采莲子》。全诗是这样:‘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这首诗够浅显易懂的,便不多说了。你进来打我那时候,我跟大公子‘采莲女不给唱歌’,是指南方水边生长的女子采莲采菱时候唱的民歌。写到采莲女唱歌的诗文就更多了,比如,刘方平有首《采莲曲》:‘落日清江里,荆歌艳楚腰。采莲从小惯,十五即乘潮’。还有那么一首诗里说‘一曲菱歌抵万金’,不过这首诗并不是写女子的,是借女子讲说官场的事情……”
船篷里愈发昏暗,但我听着兰鹤舒讲的那些诗文,眼前倒像是还能看见刚才的满湖余晖,看得见往来穿梭的船只。太液池里的盛夏荷花开到了这里,刚才花船上吹拉弹唱的美女摘去钗环,洗净铅华,撑着小船往荷花深处去了,在水面上留下一串清澈的浅笑。
我缠着他把最开头那个《采莲赋》再多讲几句,还谄媚地替他倒了茶,剥了花生。这时候,楚宜珏进船舱来了,听见兰鹤舒在讲“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便坐下来,低声哼唱着:“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这,还是我头一次听见他唱歌。
“哎,你们怎么还不掌灯?”歌声戛然而止。
楚宜瑞笑着说:“好不容易这么有这么一个远离尘嚣的晚上,怕有了烛火光就忘了等月亮。”
船篷外高过人头的莲花全都消散了,变回了一片空旷无垠的清寒秋水。我收回思绪,有些遗憾地说:“这么好的诗,都是怎么写出来的?!”
楚宜珏把茶杯推过来,笑着问我:“好在哪儿?”
我提起茶壶给他倒上茶,想了半天,只说:“说不出,奴婢不知道是哪儿好。但只觉得,念起来就像,就像……”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追问道:“像什么呢?”
“怎么说呢?就像……就像……就像吃了桂花糖一样!”我看见桌子上的点心碟子,突然想起吃完桂花糖满颊甜香、久久不散的那个味儿来。
“兰公子辛苦,阿英这是已经入了诗门了!”楚宜瑞笑着抓了一把花生,回头递给慕斌半把。
“哎,我说过的啊,讲过的得全背下来!”兰鹤舒得意洋洋地摆起了谱,高抬着下巴,说:“先生明天可得查功课!背不过就罚!否则,我不是白忙活了?!”
太子笑道:“阿英觉得如何?”
“有的倒是好背。”我说:“像‘碧玉小家女’这样一句五个字的那些,我已经记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