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的每一句,许忠杰都在诵读里注入了无限的感情,这一刻的许司马不再是往日那副醉生梦死,昏头昏脑的样子。燕忘情感觉,眼前的中年人仿佛在这首诗里释放出了他一生压抑的所有爱恨。
“这是父皇在开元十一年写的。几年之后,父皇派过一个宦官秘密来雁门看望我。他老人家给了我这两本诗集作为礼物,这是我唯一从他那里获得的东西,这是我跟他,唯一的联系。可惜,其中有一本弄脏了。”
“我的一生,只在做一件事,等待,等待父皇的对我的亲情能够重新被唤醒。可是你们知道父皇在民间有多少雨露吗?我心里很清楚我被接回长安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每当我捧起这本书,希望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渺茫了,这就是我能够在毫无前途的都府司马任上忍受到如今的原因,我还有希望。”
“你跟施鲁是什么关系?”燕忘情问。
许忠杰冷哼一声:“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施鲁,我这么做,是为了王毛仲!”
“你认识王毛仲?”
“是他把我从潞州私生子的生活中解救出来,是他给了我司马这么个不会被人看不起的身份,即使在身居高位之后,他还是会派人来看望我,鼓励我耐心等着父皇想起我的那天,王毛仲是我另一个父亲,是我在这个冷漠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那为什么要杀田公?这件事里,他是彻底无辜的人?”
“无辜?”许忠杰几乎跳了起来,“把县城拱手让给苍云军,你们说他无辜?绝了都督府最后一条生路,你们说他无辜?都督府完了,我们所有人的出路都没了!这一次,还有谁会来救我呢?”司马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原本不想杀他,甚至看到他的那一刻我都没有起杀机。苍云在县城里雀占鸠巢,甚至把都督府排除出了勒索案之外,可是你知道姓田的在干什么?他在搏戏!我亲眼看见他从棋楼里出来,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在街上闲逛,一点愧疚都没有!”
“所以你杀了田公,只是临时起意?”燕忘情问,她觉得有些滑稽,又有些悲伤,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让一切失控的,是一个中年婴儿的愤怒。
“没错,是我杀了他,我承认。”许忠杰说到这儿,眼神透出挑衅,“可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呢?抓我?杀我?我是今上之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燕忘情的回答却波澜不惊:“你的一生都是这么失败吗?”她淡然问道。一刹那间许忠杰感觉受到了冒犯,对方甚至懒得在自己身上施加怒火,“你的一生都是用这种无力的威胁来换取保命的残羹冷炙吗?”
说完这句话,燕忘情就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许忠杰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他看着女帅远去的背影,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这跟他期待的场面差了太多了,他以为会有一番唇枪舌剑,最后他的敌人会悻悻而归,然而现在,留给他的只有空虚。
燕忘情已经快要走出门口,许忠杰只能气馁地重新捧起诗集,每当他感觉无能为力时,只有这本书能给他安慰。
“清跸度……”许忠杰刚念完这三个字,忽然感到喉咙一紧,他慌忙扔下书本想要救护脖颈,但是他的咽头已经被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勒进肉里,他挣扎了几次也没法扯开。
丝线又收紧了一把,许司马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光晕,燕忘情已经走出了,许忠杰知道她一定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可是她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许忠杰的知觉在迅速收窄,他心想,此刻自己摇头晃脑的样子,是不是像极了一个孱弱痴傻的大婴儿。“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他在心中为自己辩解,“我又没有选择。”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他的脑袋歪向一边,口涎滴在了心爱的诗集上。
“笑面阎罗”松开了手,任由许忠杰倒在地上,即使以一个中年人的标准来看,许司马也太虚弱了,平常的人,他至少要收到第三把才会死。
他看了一眼门外,燕忘情已经回药铺了。而他则要留下来处理一下尸体,不过,他本来就是杀手,这不会消耗他很多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