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十八何其幸运。一介草民得见储君。”
“我苏十八何其幸运。能在曲大将军麾下效力。”
两军交战,血花四溅,残肢横飞。
此时此刻,苏十八握紧长矛的手微微颤抖,再吐露不出幸运二字。他妻子身体羸弱,有女尚幼,他本是山野农夫。他不懂兵法,只知耕种。他不会用矛,只扶犁杖。他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
此时此刻,苏十八唯愿这是一场将醒噩梦。
羯鼓声声,肝肠寸断。
至亲永离,伶仃孤苦。
曲粲帅军苦战五天五夜。三万人马生生将周确二十万众逼退三舍之外。周确重新排兵布阵,一番激战才将曲粲等人团团围在沧水河畔越人丘上。三万人马只剩五千六百二十一人,战马无存。
曲粲席地而卧,闭目养神。甲胄之上,布满冻成冰碴的血红。连日杀敌,他身上大大小小刀伤几处,最严重的在左肩,由背后刺中贯入肩胛。他忍痛半坐起身,顺手从旁拿过一支残槊,击槊而歌,“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1】瑟瑟风中,嗓音嘶哑黯淡,由诵到歌,由低到高渐渐响起。
一曲思乡,闻者潸然。
苏十八虎口撕裂,干涸的血迹布满手掌,周身上下已是伤痕累累。然而,他何其幸运,成为五千六百二十一人中的一人。
严寒冬夜,遥望当空星子。苏十八念及家乡妻女,眸中热泪异常倔强,不肯落下。他单手在冰冷地面打着拍子,虎口抽痛。这痛比及胸臆之间绵绵眷念,寡淡无味。
“芳草已云暮,故人殊未来。乡书不可寄,秋雁又南回。”
黎明将近,无人入眠。
“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句句低沉迂回,好似萦绕心尖,难以驱散的薄雾,初闻朦胧惆怅,细听却饱含视死如归之意。
一曲大义,无愧天地。
“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零零散散的声音加入进来,由迟疑惶惑到坚毅无悔。
周确倚在战马身上假寐,低沉歌声遥遥传来。身旁副将冷冷讥笑,“哼哼,他们思乡甚切,必然不堪一击,待明日杀他个干干净净!”
周确轻吐浊气,垂眸敛目。与其说是思乡,不如说是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