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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问柳渐渐意识到,问心阵并不是单纯地映出一个人的过去,而是对于她从前经历的糅合,可能是过往的回忆,可能是未来的推演,也可能什么都不是,从头到尾都让人莫名其妙——换而言之,是真是假,是实是虚,谁说得清呢?
只要记着眼前一切都是虚妄,她就不会停下脚步。
直到一千阶,第十重幻境。
南问柳剑身上的鲜血尚未擦拭干净,血珠顺着惊鸿剑的弧度滴在地上,只是片刻恍神的工夫,周遭就又变了模样。
她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天空被渲染成了暗红色,断壁残垣间飘着不知名的絮状物,起初她以为是沾了灰的雪,紧接着又咂摸出些许不对。看满城残败的花骨朵,现在应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哪里来的飘雪?
“这位姑娘,”有人在喊她,“你也是来祭奠他们的?”
说话这人蹲在她身后,全身上下用黑布牢牢遮住,脸上也蒙着黑纱,连声音都是刻意伪装过的,沙哑得听不出男女。他在身前点了一堆火,正在往里面扔着纸钱。
于是南问柳懂了。
——原来不是雪,是漫天飞舞的纸钱啊。
她的靴底陷入焦土,空气里飘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泥土中浸了不知多少年的血。蒙面人将纸钱高高抛起,纸钱被风卷入火堆,灰烬打着旋儿沾上她染血的袖口。
假的。
南问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
都是假的。
“是啊。想不到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能碰见别人。”她面上露出一个轻巧的笑,学着蒙面人的姿势,也抓了一把纸钱扔到火堆里,“古人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乐事之一,你我二人素不相识,却也能称得上一句‘故乡遇他知’——阁下怎么称呼?”
“无名无姓之人,不足为提。”蒙面人道,“姑娘呢?”
“我啊,姓萧……”她抬眼望了望天边血红色的太阳,“哈哈,开玩笑的,我并非什么重要角色,一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
两人谁都没有报上名字,彼此沉默了半晌,蒙面人将怀里最后一把纸钱洒出去,又开启了话头。
“殷州冤魂不散,早就是一座死城了,连春风都不肯来此落脚,你看这满城的桃花,再也没有开的机会了。”蒙面人道,轻轻拨弄着灰烬,“姑娘看着面生,不知道是在祭奠何人?”
南问柳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他的动作,蒙面人手上居然也戴了手套,捂得可真够严实。
“既来祭奠,自然是为故人。”
蒙面人摇了摇头,火舌突然蹿高三尺,将最后一片纸钱吞没成青烟:“可殷州城的人,不是都死干净了吗?”
南问柳动作顿了顿,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既然如此……”她眉眼弯弯,“那么你和我,又是谁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几只秃鹫扑棱棱惊起,远处看不清的阴影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直到那东西离得近了,南问柳才看清对方的模样——那是个人,不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脸被削去了一半,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它的脖子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每走一步,就有腐肉从身上脱落下来。
殷州城死了太多太多的人,死者尸骨无人收敛,怨气久久不散,被困在这座城里已有数年之久,早就变成了似鬼非人的怪物。
南问柳起身,惊鸿剑自动出鞘,眨眼间便略过一道剑光,将那腐尸牢牢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好剑法。”蒙面人的声音混在风里,似哭似叹,“可惜这剑气太利,别劈坏了他们的往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