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随手将红枣和姜丝丢进了热酒的暖炉里,主动与重喜搭起话来:“我入宫时日尚短,对陛下习性不甚了解,内监可否与我讲一讲陛下的喜好?”
重喜犹豫了一下。
他其实待在赵瞿身边的时间并不久,但与旁人害怕赵瞿不同,重喜对赵瞿除了畏惧,更多得却是敬仰和感激。
就在不久前,重喜还在掖庭里受人打骂。
他家里穷,哪怕入了宫也没有钱孝敬老太监们,再加上他口齿不清,天天被人嘲笑和排挤,最后被打发到了掖庭里刷恭桶。
重喜原以为自己本本分分刷恭桶就可以生存下去,但即便是掖庭也有人情世故,他没钱打通关系,老人们就将他当作受气包,时不时便会找借口将他打上一顿,再将他身上微薄的月俸搜刮干净。
那日重喜刚挨了顿揍,一瘸一拐拖着恭桶到井边洗涮,却远远看到井边站着一道身影,那人绕着井边打转,一会跳上井口,一会踮脚俯身往井底看。
重喜以为是哪个宫人想不开要跳井寻死,他甩开恭桶便拖着瘸腿冲了上去,从身后一把搂住了那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死死将那人往下拖拽。
那人也不挣扎,便任由他拖动,直到重喜将那人拉下井边,这才看清楚那人容貌迭丽的脸。
重喜吓得立马松开手,瑟缩着身子,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赵瞿掀起眼皮,慢吞吞地打量着他:“你身上好臭。”
“陛,陛,陛下,饶,饶命!”
重喜惊恐之下,更是加重了口吃,他先前远远见过这位喜怒无常的天子陛下,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谁想到他却是如此倒霉,刚挨了打又冲撞了天子。
他在掖庭中时常听到有关陛下的传闻,今日说陛下杀了几位大臣,明日说陛下处死了几个宫人,后日说陛下将哪个妃子扔进了山水阁喂兽,重喜想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可他哆哆嗦嗦俯身跪在地上,却迟迟未见天子发怒,直到他跪得双腿发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眼角瞄了一下前方,这才发现陛下早已离开。
没过多久,重喜听说贴身伺候天子的张内监被活活杖毙,他一阵后怕,更庆幸自己命大逃过一劫。
谁想到那内监前脚刚死,便有老太监谄媚着送来陛下口谕,他竟是被选中成为了下一任内监。
重喜得知这个消息,险些晕厥过去。
旁人都来恭贺他飞黄腾达,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伴君如伴虎,何况陛下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又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然而重喜上任后,却发现事情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虽然陛下脾气不好,怪癖又多,发起火来还十分吓人,但陛下从未苛待过他,更不曾因为他结巴就打骂他。
比起掖庭里的老太监,陛下不知好相处多少倍。
思及至此,重喜垂下头,嗓音低柔:“陛下是很好的人。”
“倘若娘娘,以真心换真心,陛下必不会辜负。”
他一字一顿说着,或许是觉得自己与谢昭昭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平静和缓的气质,重喜难得没有结巴。
谢昭昭有些惊诧。
这世上少不得喜欢阿谀奉承的人,但她一眼便看出重喜是真心实意说出这番话,他提及赵瞿时,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像是不会熄灭的星火。
可赵瞿真是重喜口中“很好的人”吗?
他分明骄矜傲慢,目中无人,又行径疯癫,喜怒无常。
她视线在重喜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由想起了橙梓说的那番话:我方才见那内监公公眼中含泪,唇下咬痕,耳垂红肿,恐怕陛下不是不能人道,而是有断袖之癖。
难不成赵瞿和重喜之间真有什么事?
谢昭昭失神间,赵瞿跪趴在地上的身体动了动,许是姿势不舒服,他径直躺倒在了地上,侧着身子继续酣睡起来。
她垂首看了看他。
赵瞿脸色已是渐渐恢复过来,不再苍白骇人,他蜷着身体,垂落的睫毛倏而轻颤,轻抿的唇色滟滟,如眉间朱砂赤红。
谢昭昭视线停留在他的眉心,支着下巴的手抽出,好奇地问:“陛下每天都在眉心描朱砂吗?”
“什,什么朱砂?”重喜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摆手,“那不是描上去的朱砂。”
谢昭昭挑了挑眉,忍不住将指尖压在了那抹朱红上,指腹下压,左右轻触了两下。
确实如重喜所言,赵瞿眉心并非朱砂的触感。
可不是朱砂,又会是什么?
谢昭昭添了两分力,不信邪地来回擦拭,正卖力,那双紧阖的黑眸倏而睁开,低哑着嗓音问:“摸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