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习惯睡觉时身旁有人,更不喜欢灭灯就寝,这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
好在很快就到了起榻的时间,女官在门外唤了几声,赵晛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肩:“阿昭,该起了。”
谢昭昭刚坐直了身子,赵晛便从褥子下抽出了白帕子,他将食指放在齿间轻轻一咬,渗出几滴血珠子抹在了帕子上。
女官稍候便会进来收走白帕子,旁人可不管他们是不是圆了房,那帕子上没有血,总是会有人借此搬弄是非。
更衣梳妆后,谢昭昭捻了块糕点,边吃边走出了宜秋宫,出门却正巧撞上了太子良娣橙梓。她昨日跟谢昭昭一同入宫,但良娣位份等同于妾,只需一顶小轿子抬进门便是。
橙梓出身极高,姑祖母是当朝太后,祖父是右丞相,还有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兄长,这样尊贵显赫的门第,本是太后钦定的太子妃,却被赵晛一首凤求凰搅黄了。
但此事归根结底,还在于那位喜怒无常的天子赵瞿。他幼年登基,至今未立后位,继位二十多年膝下只有一子,刚过而立之年的岁数,却是人人谈之色变的昏聩暴君。
他乖戾的事迹传遍前朝后宫,几乎是家喻户晓,让谢昭昭记忆最深的便是赵瞿将助兴增阳的药丸塞到谏官口中,笑嘻嘻道:“既然嫌朕子嗣少,不如爱卿替朕生一双龙凤胎?”
她爹也是个谏官,最有文人风骨,却时常被这位随心所欲的陛下气到以头撞柱,风度尽失。
橙梓对着赵晛施了一礼,看向谢昭昭的眼神并不友善——先不提这门糟心的婚事,那给谢昭昭写下绝笔情诗后投江而亡的诗圣是她堂弟,那为谢昭昭屈膝撩裙摆的将军是她嫡亲兄长,除了红颜祸水几个字,她怎么也想不出旁的词语形容谢昭昭了。
再说太子妃所居的宫殿被薛蔓占了,谢昭昭被安排住进良娣的居所宜秋宫正殿,橙梓便只能住宜秋宫的偏殿。两人住得这样近,往后恐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橙梓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恼火。
她向来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少时曾跟着兄长去军营历练,最是瞧不上谢昭昭这样孱弱娇柔的病美人,乜了一眼谢昭昭便转身离开了。
赵晛皱眉,没来得及说什么,谢昭昭已是吃完糕点,擦了擦嘴角便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宜秋宫,似乎丝毫不在意橙梓的冒犯和失礼。
上了马车,赵晛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你不生气?”
谢昭昭有许多得体的回答可以说给他听,但她却笑着问了一句:“生什么气?殿下求娶我的那一日没想到今天吗?”
是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私心,如今才造就了这样的局面,引得橙梓与谢昭昭敌对。他竟好似无所察觉般,腆着脸问她生不生气?
她这样一针见血,倒让赵晛愣住了。
他们认识十多年,他自以为了解她,可成婚不过短短一日,他却发现谢昭昭和记忆中的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骨子里似乎有一种野性,如同未被驯化的猛兽,平日潜藏在素色裙裾下,只待猎物显现便会张开獠牙。
或许是因为有些心虚,赵晛沉默了一路,但还是赶在马车停下前叮嘱了句:“父皇变脸如翻书,你入宫后还需谨言慎行,不管父皇说什么做什么,只需按礼行事,不要被寻出了错处便是。”
他向来温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紧张。
行至两仪门,接引太监道:“陛下正在千秋殿陪太后娘娘用膳。”
两人改道去了千秋殿,还未走到殿门,便听见殿内传来骤然爆发出的怪笑。那笑声像是从喉管里硬挤出来的,如同挫大锯发出的刺耳尖锐声,黏着人的耳廓打了个转,令人毛骨悚然,脊骨发凉。
谢昭昭见过这位暴君几次,但离得远,大多时候都是跪着觐见,从未看清过他的脸,只听人说他长得不错。
如今一踏进门,视线便正对上赵瞿。
他未冠冕旒,黑发凌散半束,耳畔垂了两缕耷在彩衣上,撩到腕间的袖摆上金丝烁烁,眉心点着朱砂,倒叫人想起了菩萨佛像,瞰凡尘,华光溢彩。
青年坐得端正,谢昭昭愣了一瞬,如何都想象不出方才那渗人可怖的笑声,竟是出自面前这位。
她注视的目光太明目张胆,赵瞿慢吞吞抬起眸,手中搅动的瓷勺在碗底叮当作响,幽黑的眼直直撞上了她的视线。
相视的那一秒变得极为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