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012
“奶奶,乘务员阿姨说还有半小时就能到啦!"穿着红底碎花棉袄的小男孩像只欢快的山雀,踩着眶当嘱当的火车节奏蹦跳回来。他辫着虎头帽的绳结在夕阳中晃荡,却在瞥见对面座位那个雪团似的姑娘时,蓦地收住脚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钻进奶奶怀里。即使这个场景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小男孩的奶奶和孟冬荣还是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老妇人捏了捏孙子的小胖脸,“我们黑崽晓得害臊了?前些天不还嚷嚷着要讨漂亮姐姐当新娘子?”
“我不叫黑崽,我叫钱文嘉!"小男孩急得直跺脚,大声纠正。他偷偷从老妇人的靛蓝布衣襟里探出半张脸,琥珀色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望向对面,似乎是很担心对面的人只记得他滑稽的小名。孟冬荣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藏住眼底的笑意。但等他看见男孩突然挺直腰板,肉乎乎的小手拼命把皱巴巴的棉袄下摆往下拽时,还是低低笑出了声。是了,这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今早就总学着他给夕雾递水杯的模样,人小鬼大得很呢。
“军帽.…"黑崽突然揪住奶奶的袖口,声音细若蚊呐,“奶奶,妈妈给我做的小军帽呢?”
他小舅都说过了,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要表现得像个男子汉!而他见过最最最最厉害的人,就是和爸爸一样带着军帽的叔叔们了。老妇人笑着从袋子里拿出来一顶绿色军帽,帽檐处歪歪扭扭绣着红星,“诺,在这儿,戴给你漂亮姐姐看吧。”
男孩如获至宝地捧在胸前,却又犹豫着不敢上前,直到孟冬荣笑着冲他眨眨眼,“解放军同志汇报工作要立正敬礼,小同志还记得吗?”柳夕雾看着男孩同手同脚地挪到跟前,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他举起右手时袖管滑落半截,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绳结上系着枚磨出包浆的、黑色瓜子状的铁物,柳夕雾不禁多看了几眼。“是弹壳,文嘉的父亲应该是名解放军。"男人低声的解释抚过耳侧,柳夕雾指尖蓦地收拢。
“报、报告姐姐!“奶声奶气的尾音打着颤,“我我想请你看我的军帽!忽然被唤回注意,柳夕雾慌慌张张去接男孩踮脚递来的军帽,铁皮糖盒“当哪″落在床上,被另一个人轻巧地拾起,又放回她的膝上。春风卷着煤烟涌进车窗,柳夕雾忽然嗅到帽檐上淡淡的皂角香,和孟冬荣大衣深处的消毒水气息微妙地重叠。
“要这样问姐姐。"熟悉的雪松味突然笼罩过来,柳夕雾蓦地抬眸。孟冬荣正半蹲着将小男孩圈在臂弯,骨节分明的手覆住那只小肉拳头,″姐姐,可以抱抱我吗?”
柳夕雾的视线顺着男人修长的指节往上攀,停在他随呼吸轻颤的睫毛上。两根…三根.…晨光在他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她恍惚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人也是这样垂着眸,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去北城等玉兰花开。没等到她回答的孟冬荣纳闷地抬眼,正好对上她的眼神,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惹得小胖墩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哥哥,你抱得太紧啦。"黑崽的抗议惊破凝滞的空气。孟冬荣霎时回神,轻咳两声,“抱歉。
“好啦黑崽,快回来,我们要下车见爸爸啦。"老妇毫不遮掩自己的笑,打趣道,“你哥哥现在可没心思陪你玩。”
小胖墩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奶奶身边,就见奶奶依旧看着哥哥姐姐笑,他顺着视线望过去,有些疑惑,“奶奶,哥哥姐姐是生病了吗?他们的耳朵为什么都红红的?”
他是说的悄悄话没错,但小孩子对自己的音量根本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几个大人都听见了他这“童言无忌”。
“你这倒霉孩子。"见对面的姑娘羞得都快埋到衣服里去了,看起来稳重的青年耳尖也像是爬上了火烧云,老妇人笑着揪了揪孙子的小肉脸,“净会添乱。“她主动解救了不敢对视的两人,换了个话题,问,“小伙子,你知道等会儿怎么去离车站最近的那个供销社吗?我家老大在郊区农场,他们农场每天都有车往返这两处,我得去那儿坐车。”
闻言,孟冬荣立马就收起了不自在,“您没给文嘉父亲说您过来的事吗?农场的车几点到您知道吗?”
“没说。"老妇的声音低了很多,“他每次来信都说一切都好,但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最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便想着自己坐车过来看看。”“就这票,托了好多人才买到呢,是专门算着时间的,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去就好。”
她看向窗外,又不自觉地重复起了开始的话,“我这心这几天总是跳得又快又急,黑崽前段日子也总是在梦里哭着喊爸爸,不来这一趟,我怎么能安心嘛…″
“那我等下带您过去。"孟冬荣起身将自己的行李收做一处,“您拿了几个袋子?也都给我拿着吧。”
“那多不好意思。“老妇人摆手,“我自己拿就行,老婆子我体格好着呢。”“我来吧,车站人多,麻烦您替我牵着她就成。"孟冬荣抿了抿唇,耳根也开始觉得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