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三人组分开,阿珠仍然留在伦敦,王月生和阿宽则按照周六与海因德曼的约定,从伦敦的尤斯顿火车站(Euston Station)乘坐伦敦-西北铁路公司(London and North Western Railway)的客车前往利物浦的莱姆街火车站(Lime Street Station)。在购票时,阿宽还在纠结是买15先令一张的二等车厢,还是7先令6便士一张的三等车厢车票,王月生则让他买1英镑10先令一张的一等车厢。
王月生不理阿宽的絮絮叨叨,见阿宽已从窗口取到车票,便昂然向候车室走去,阿宽扛着个大箱子忙不迭地跟在后面。二人此时已不似在葬礼上那种泯然众人矣的英国工薪阶级装束,而是典型的商人打扮。之所以不是主仆打扮,一是王月生并未当阿宽是仆人,二是此时的铁路公司有规定,仆人不能随同主人同乘一等舱,最多只可以去二等舱。不仅仅是对仆从有区别对待政策,此时的铁路公司甚至规定女性单独乘车需出示丈夫或父亲签字的“旅行许可书”。
二人走进车厢,见是一个四人包厢,有可以锁闭的包厢门,内用桃花心木镶板装饰,天鹅绒座椅配黄铜扶手,车窗悬挂深绿色呢绒窗帘。阿宽正堵在包厢门口仔细地观察箱壁上钉着的镀镍煤油灯,突然传来列车乘务员的致歉声,阿宽及时闪身坐回王月生的旁边,随即乘务员引着两位英国军官进入了包厢。两个军官看到包厢里的两个东方面孔,稍微一愣,随即礼貌地点头示意,王月生与阿宽也微微欠身还礼,各自心中纳罕“倒是不似平常所谓的英国上等人那种貌似热情遮盖的疏离感和表面礼貌下隐藏不住的傲慢”。
此人见王月生神态与此时常见的唯唯诺诺小心谨慎样子的亚洲人大不相同,十分好奇,开口问道“两位是缅甸人还是马来人还是中国人?”
王月生不禁大为惊讶,要知道此时英国虽然侵华已久,在东亚势力几达巅峰,但在本土碰到一个英国军官随口能说出中国西南内陆一个省份名称的却绝对是凤毛麟角。想了想这位身上与其他街上常见的本土英国军官略有差异的军装中蕴含的浓浓的热带元素,再想到他随口说出的缅甸,不禁好奇地回问“您是缅甸英军?”
王月生觉得麦克马洪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也没有在意,微微起身伸手致意道“Eason Wong,中国云南王氏,家族在云南和东南亚有些薄产”。
不想对方在握手的同时居然说出流利的中文,“约翰?戴维斯(John Davis),皇家工兵部队少校”。
王月生不禁哑然失笑,道“真的没想到能在英国的一节车厢里同时遇见两位大英帝国在远东的精英军官,难怪刚才二位进来时看到我们的神情与其他英国绅士见到亚洲人不同”,麦克马洪和戴维斯对视一眼,显然明白王月生话中所指,也笑回到“王先生也与我们见到的亚洲人气质迥异,令人耳目一新”。
几人随口聊些各自分别在英国和远东的见闻,列车却早已启动。聊兴正浓,门口传来敲门声,随即乘务员推了餐车进来,原来已到午饭时间。乘务员在每位面前摆上了一个锡制餐盘,分别放入今天的午餐套餐,共三道,前菜是利物浦港特产烟熏鲱鱼配酸黄瓜,主菜是维多利亚时代最流行的威灵顿牛排配约克郡布丁,这道菜曾经是女王国宴的保留菜品,甜点则是司康饼配德文郡奶油,听到乘务员介绍这是卡文迪什家族领地特产,王月生不禁感慨这些世家大族真是影响深远。配餐的是银壶冲泡的印度红茶和开胃雪利酒。
用餐完毕,几人喝着红茶,继续随意聊着。王月生突然问了一句,“二位都是职业军人,而且常驻远东,不知道对于刚结束的清日甲午战争怎么看?”。此刻,王月生恐怕都没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中使用清替代了平时习惯用的中国,可能是他不愿意承认清可以代表真实的中国,不自觉地在论及一些窘迫或者丑恶的事情时,下意识地用清来麻痹自己,似乎这样就可以超然物外、客观公正。
戴维斯立即追问“布尔战争是哪场战争?81年那场跟布尔人的战争,虽然我们最终承认了德兰士瓦的独立,可从军事上讲,完全谈不上大败啊”
王月生偷偷捏了自己大腿一下,暗骂自己嘴巴松,把四年后才会发生的为期两年半、最终让英国人军事上不算输、政治上不算赢、财政上大亏空,甚至影响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战争能力的布尔战争一不留神吐噜了出来,好在看来跟布尔人的战争打了不止一场,应该能圆回来,于是拿出孔乙己舌战群氓的劲头,梗着脖子说“对于大英帝国这样的实力,没大胜就不算胜,小胜就算输,让人家独立了当然算大败了。至于玻璃心嘛,就是玻璃做的心,敏感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