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落幕,曲终人散,但有心人心照不宣地留了下来。劳拉作为准家属,张罗几个男士到了旁边的一个草地长桌旁落座,贴心地为大家安排了红茶和点心,然后陪着几位女士连同那位中国女士一起在旁边的桌子边小声地聊起天来。另一位挂着相机的中国人则继续在周围走动,不时对各种景色和人物取景,却从未亮起镁光。
“很好,很好,我们的中国小朋友,为我们的朋友,哦,你称其为导师,表达了来自遥远东方的敬意。请在此接受我代表SDF(英国社会民主联盟,Social Democratic Federation)表示感谢。说实话,这次你们的来访出乎我们的意料,因为在欧洲的工人运动尚处在成长和壮大的阶段,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架构还在搭建的过程当中,我们从未想到在遥远的东方,在一个落后、停滞的帝国,在一大群未开化的苦力当中,会对社会主义有怎样的认识。请原谅我对贵国和贵国大多数人生活状态的描述,不过社会主义者就是要客观,不是嘛。Eason,我明白你肯定对我的话不以为然,请听我说完,正如你刚刚在悼词中提到的,你们认同卡尔和弗里德里希是你们的导师。很不幸,这两位都不在了,现在你们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呢?”
“各位先生,海因德曼先生,首先我要表达对于自己有幸在这样一个有历史意义的时刻,能够跻身于一群必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记录的贤者之中聆听教诲,感到十分的激动。然后,我也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向各位欧洲工人运动的领袖介绍一下中国的实际情况。毫无疑问,现在世界的中心,无论是科学,还是生产,亦或是财富,甚至是工人运动,都在欧洲,或者进一步说,以英国为先。”
王月生继续说道,“而远在欧亚大陆另一端的中国,在这轮工业革命的浪潮中,还未能真正投身进去,甚至从上到下对离开哺育了自己几千年的农业文明,投身于不熟悉的工业化,感到迷茫甚至恐惧。”
王月生并没有对其打断自己表示不满,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刚才我提到了中国对于工业化的迷茫甚至恐惧,其实是一种对以往成功经验的路径依赖,和以往生存舒适圈的不舍”,几个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卜克内西甚至用德语将路径依赖和舒适圈这两个词复述了一遍,并喃喃道“有意思,很有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过去两千多年并不是封建社会?”左尔格忍不住插话问道。
“Le vassal de mon vassal n'est pas mon vassal”拉法格用法语将这句名言复述了一边,笑呵呵地看向海因德曼。海因德曼想了想,有些恼羞成怒地说“没错,金雀花王朝时英王名义上确实是法王的附庸(因拥有法国领地),但苏格兰国王是英王的附庸,根据这个原则,苏格兰国王无需向法王效忠,法王也无权直接管辖苏格兰”
王月生向过来给几位添新茶顺便查看缘由的劳拉点头致谢,继续说道,“从两千多年前中国第一个皇帝建立了统一的帝国后,作为帝国底层的农民阶级系统地、集中性地、大规模甚至毁灭性地反抗上层统治者的斗争就开始了,这种在中国历史上被称为起义,而不是欧洲历史上常见的暴乱,原因就是这种斗争经常性地伴随着一个崇高的革命性的理想和口号,举义而起,所以叫起义。讽刺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指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就爆发在第一个皇帝建立帝国的第12年,而点燃这次革命火种的恰恰是刚才海因德曼先生所说的苦力,当然,海因德曼先生当时还用了个定语“未开化的”,实际上,这群被帝国征召到边境去劳作的苦力喊出的口号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Les titres ne font pas le sang!(头衔不构成血脉!)”,拉法格,
左尔格则喃喃道,“真不敢想象,两千年前的中国底层人士敢于发出这样振聋发聩的主张”。
左尔格伸手,“亨利(海因德曼的名字),这是你背叛自己阶级最远的一次(海因德曼出身于富裕的商人世家)”,海因德曼苦笑着伸出手来与左尔格相握。
“很理想主义的口号,但并不科学,而且他们最后失败了,不是吗?”海因德曼已从最初的激情澎湃逐步回复到英国老男人式的矜持。
“这些勇敢的起义者的目标与正确的理论之间的隔膜,虽然从隔膜这边看起来一捅就破,但是在隔膜的那边,还要无数次地探索,甚至他们还不知道向哪个方向去捅”,李卜克内西似乎一直有德国人的思辨与理性。
“革命的人民需要革命的理论的指导,中国的革命不能再这样低水平重复进行了,尤其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这样的革命理论的情况下,不去主动学习革命的理论,并接受革命理论的指导,就是对革命的人民的犯罪,”,王月生。
“或许我知道你的来历,在夏威夷有一个中国人也在鼓吹推翻现在的中国政府”,左尔格。
王月生,“首先,我不是太平天国的后代,其次,左尔格先生说的那位在美国活动的中国革命者,会是我的战友,但目前我们并不相识,并且各自努力的方向不同,最后,我们要来学习两样东西,第一,如何当好工人,第二,如何当好资本家”。